从财务课办公室出来,廖启望迎面险些撞上一个人,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魁梧壮硕,圆头方脸大口宽额头,颧骨很高,鼻尖尖挺,两耳扇风,唇红齿不白,一身淡灰色西服,白色竖格衬衫,没打领带,手里拉着黑色亮漆拉杆箱,鬓角还有些许汗渍,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飘来浓重的香水味。
还没等廖启望说话,汪如雪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犹如小姑娘般粉面桃花般笑逐颜开,一改刚才的正襟危坐,老成持重。
用脚后跟都能猜到,面前这位彪形大汉,要么就是大客户,要么就是大领导,再不济也是个大官员,不管是什么玩意,都值得廖启望“以礼相待”,千万别傲慢的从他身边走过,保不齐将来就可能受制于人。今天的埋头为了明天的昂首,而明天的昂首可能导致后天的砍头,几秒钟内损失了若干个脑细胞后,他面带微笑地冲来人点头示好。
笑是一个很不错的沟通工具,一百遮百丑,一笑泯恩仇,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笑得真诚,笑得坦荡,笑得不虚情假意,笑得不矫揉造作,总不会令人生厌,可以不用只言片语,就可以达到与人为善和以礼相待的目的。
廖启望笑得很真诚,在来人面前充分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可面前这位彪形大汉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只是用眼角瞄了一眼,就越过廖启望,用日语和汪如雪娴熟地聊起来。
我勒个去,好一个没有礼貌的“五大三粗”,日本人的儒雅都滚到了天竺吗?廖启望愤愤地为自己鸣不平。自讨了一顿没趣后,他回了办公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踏踏实实地“做作业”。
一会儿,门被推开了,汪如雪带着刚才那个“五大三粗”走进人事总务课的办公室。
刚一进屋,井上抬头一看,紧跟着“噌”地站了起来,嘴里还说着一些平时的客套话,满脸堆笑。尽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起码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在“五大三粗”面前,他很恭敬,也很谦卑,这态度明显没在一个水平线上。
井上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就像评书里讲的那样,脸似银盆,面沉似水,而见到“五大三粗”后,他一改往日作风,脸上也浮现久违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堆到一起,能将蚊子夹死,也许是平时严肃惯了,冷不丁地一平民化,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可掬整得大家还挺别扭。
见井上站起来了,蔡俊辉紧跟着也站了起来,邵梦琪、祝晓敏和廖启望也陆续站了起来。领导都站起来俯首了,担当还稳稳坐在那里,岂不是太没有眼色了。
汪茹雪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悦,真好像见到了就别的亲人一般。
从某种意义上说,面前的“五大三粗”还真算是她的“亲人”。经井上介绍,这位叫千叶久信,是财务课课长,兼任管理部部长,井上、山下和汪茹雪的直属领导,难怪一个笑脸相迎,一个毕恭毕敬——县官不如现管的节奏嘛。
千叶主动用汉语进行自我介绍,“我叫千叶,是管理部部长……和财务课课长,大家好!”
尽管有些磕巴,但是吐字发音还算比较清晰、准确,比起井上、山下等人绝对不光是量的积累,而是质的飞跃。
“千叶部长,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汉语言,所以他的汉语还是很不错的,以后大家可以用汉语和部长多交流。”汪茹雪在一旁对千叶的过往履历进行补充说明式的介绍。
“那部长批评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听懂啦!”
祝晓敏就是传说中的采点小能手,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景,抓住合适的契机,溜须领导,表现自己。
听完祝晓敏的话,邵梦琪分别偷瞄了一眼蔡俊辉和廖启望,两个人的神情截然不同。蔡俊辉一直是忍俊不禁,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而廖启望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尽管目视前方,眼睛却一眨不眨,一看便是走思了。
廖启望的确是在走思,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为什么派过来一个财务课长呢?原定计划不是国内招聘吗?是不是招不上来啊?
“那好,大家也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吧。”
汪茹雪的提议很触廖启望的霉头,进公司没几个月,自我介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来一个领导就介绍一回,烦都烦死了,为了避免麻烦,井上还让蔡俊辉按照各个课室的座次表做了一份员工分布图,图上配了每一名员工的彩色头像,中文名字和用日文拼出来的名字,新来的领导没事干的时候,就拿着这么一张纸“观摩”每一位员工。又不是博物馆里的陈设品,有必要这样吗?
即便是有这样一张表,每来一位领导或者出差人员都会进行一次自我介绍,将大和民族那种礼仪彰显得淋漓尽致,一丝不苟。
几个人照本宣科地介绍了自己,除了祝晓敏每次都能有几句新词,别人的自我介绍无非是一些叫什么、在哪个部门、做什么工作、请多关照,诸如此类,毫无新意。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大家依然互不认识地面带微笑,所谓的自我介绍,无非是让员工记住领导,而不是为了让领导记住员工,员工常有而领导不常有,提醒员工这位是领导,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有个眼色,别见面了不知道打声招呼,搁厕所碰到了和领导抢坑位。
最后,千叶久信让大家加油,还有手比划出加油的动作,临了还得打一针加强,免得隔天就忘了人家是领导。
见汪茹雪领着千叶久信转身离去,窜到下一个课室,几个人都齐刷刷地坐下,发邮件的发邮件,打电话的打电话,做资料的做资料,该干嘛干嘛,刚才的小插曲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快下班的时候,汪茹雪通知大家千叶部长请吃饭,晚上尽量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