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緑实初成,属于我的十六岁的春天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气温骤高,于是女孩子们大多穿上漂亮的裙子,一时间校园变得格外缤纷。男生的口哨此起彼伏,都可贺身穿加大码的T恤连声慨叹:“夏天可真是个好东西。”
崔伟手捧日系漫画,里面的女孩子有着夸张的大眼睛和胸部。一本漫画几乎要在整个班级传阅一遍,当然,仅限于男生之间。
大约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几乎所有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班级的门窗全部大敞,怡人的风浩荡地吹着,原来课堂也有让人陶醉的时候,又或许,是因为李惜时已经转班,让我有心情去品味生命中的美好。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是暑假的到来让我的心情逐渐变得灰暗。我开始天天做噩梦,不论是逐渐升高的气温还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阵雨,又或是聒噪的蝉鸣和小贩的叫卖声,甚至雪糕的气味都让我想起上一个暑假。我不想表现出来,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过去的事情。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总会陷入到可怕的情景再现中。
终于有一天,我骗过万紫一个人回到了以前的家。因为母亲在这里自杀,所以没有人租住和购买。万阿姨知道我不愿意回这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跟我要钥匙来这里到扫一下卫生。
我放任脚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陈旧的味道。我伸手打开窗,看到窗台上有几个用荧光笔写的英文字母,那是去年暑假我信手写下的单词缩写,那时的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毫无预感,终日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包围,总觉得生活有着诸多不足之处,以为那就是忧愁,如今却发觉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不知道满足。
我不愿去想那时的我是怎样一种状态,可还是习惯性地躺在小床上。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特别的累,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难道,这一年来我都在自欺欺人?我努力让自己不在意,努力让自己过得像个正常人,可我实际上只是在装样子。
我忘不了,摆不脱,我像个鸵鸟一样,愚蠢而可悲。我的生活已经毁灭了,就像一面镜子被摔得粉碎,再怎么粘合,照出来的也只能是支离破碎的面目。
我躺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窗外的马路上,人声车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片声音的海,我就在这上面漂浮着,好像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可我的心却不能停止悲伤。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父亲在客厅看报纸,母亲在厨房做饭。再等一会儿,就会听到摆碗筷的声音,以及母亲的唠叨和父亲应答的鼻音。
那是我的家,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我在这世间用来存身和寄托情感的地方。我还没有长大,我是有多么需要它。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为了我选择承担?让我像别的孩子一样平凡地长大?
我可以去恨谁吗?
我在强烈的头痛中清醒过来,这也是我讨厌哭的一个原因,每次哭过,都会头痛欲裂。
我稍微平静了一下,用带来的矿泉水洗了脸,刻意没有去照镜子,那样只能让我更厌恶自己。关好门窗下楼,楼道里很安静,因为刚好是午休时间。
外面的阳光异常刺眼,我红肿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是脚踏车追上来的声音。
天上那么热的太阳都暖不到我心里去,李惜时的出现再次给我的心平添上几分灰败。
“莫笃,你哭什么?”李惜时一定把脸凑得很近,可是我实在睁不开眼。
“你怎么了?”李惜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可我已经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
“你要去哪儿?”李惜时很慢很慢地骑着单车,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我是不打算这样子回万阿姨家的,可是在自己家里又实在压抑,本来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呆上半天,等眼睛的浮肿消下去再说。可是半路杀出个李惜时,让我愈加头痛,只好胡乱地朝前走去。
“莫笃,你别这样子好不好?”李惜时干脆推着单车陪我走:“不看路会被车撞。”我还是不为所动。
路上偶尔有几个行人,看到我和李惜时后,误认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有一个大妈还说:“年轻就是好,吵个架也那么好看。”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我要是那么年轻,绝对和谁都不吵架,年轻多好啊!”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走,我实在没力气打他了,再说在路上大喊大叫也不是我的风格。
“我骑车带你,”李惜时跨上车:“你不就是想去个安静的地方吗?”
我被他烦得没办法,知道这人闲得无聊专爱和人较真,我已经很衰了,不想再做口舌之争,索性坐在他单车后面。李惜时把单车骑得很快,我甚至听到了有人在气急败坏地骂我们俩,应该是几乎被他刮到的人。
李惜时把我载到了学校,因为正值假期,校园里异常安静,门卫大爷在午睡。李惜时带着我从小门进去,来到了大柳树下面,之后转身离开。
我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不过心情比之前安定了很多。没想到李惜时竟然去而复返,把一只冰棒递到我手上。
“我不吃,”我把印着卡通图案的冰棒还给他。
“给你敷眼睛的,”李惜时解释:“这个最冰了,其他的雪糕化得快。”
我的眼睛的确很难受,眼球发胀,眼皮肿得睁不开,太阳穴那里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一个头两个大。
我掏出手帕包好冰棒放在眼睛上,不适的感觉很快有所缓解。
李惜时没有再追问我为什么哭,这到底是让我有些意外,可也是我想要的。如果他再问,我保证会在这里打他一顿,然后骑上他的单车扬长而去。
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我格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发脾气。母亲从不考虑这些,甚至越是在人多的地方越是喜欢给父亲和我难堪。所以我很反感被人用看热闹的眼光注视,尽管在此之前我曾经当众教训李惜时,但比起我背地里对他下黑手还是不足为道的。
李惜时吃完手里的冰棒,好死不死地盯着我打量:“原来你也会哭啊。”
我动都没动,尊老爱幼也是要有底线的,面对李惜时这个小鬼,我实在提不起爱幼的兴致来。
“莫笃,”李惜时见我不理他索性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鬼故事:“你知道咱们背靠的这棵柳树很灵异吗?”
我还是没动,但嘴角已经忍不住冷笑了。早在李惜时转学来这里的前一个月我就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了,不信这厮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就算能,我也不怕。
“你知道这里以前是公安局吧?”李惜时问我,见我不答继续往下说:“话说还是七几年的时候,出了一桩大案,距这里五十里的云平庄一家六口被灭门,最大的嫌疑落在了一个姓魏的人身上。尽管那个姓魏的死也不肯认罪,可是因为从他家搜出了带血的衣物和凶器,所以很快结案,五天后这个人就被执行枪决。可蹊跷的是,当时在刑场无论换了多少把枪都打不出子弹来。再加上下起了雨,只好把犯人押回去。
可那天刚好有上级来视察,这里的头头儿觉得这事情实在太跌份儿。也不管外面正下雨,就叫人把那个姓魏的犯人带到这棵柳树下面,然后他亲手执行的枪决。据说那个犯人临死前还大喊冤枉,雨水把血冲得满院都是。此后好几年,一下雨,就满院子的血腥气。
后来,就有人说这棵树总是闹鬼,那个头头儿起初不信。后来几个经办案件的人先后死在这棵树下,他才决定要把这棵树砍掉。可是锯树的工人刚锯了一点,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就没人再敢砍树。
据说后来越闹越凶,最后连那个头头儿也在这棵树上吊死了才算完事。”
李惜时双目炯炯,脸色也绯红,显然情绪有些激动,我不由得哑然失笑:“你怕还讲?”
“谁说我怕?”李惜时嘴硬:“我是想拿这个给你调剂一下。”
“这么假的故事亏你说得出口,”我仰天长啸:“我才没那么无聊要这种东西来调剂生活。”
“一点儿都不可爱,”李惜时嘟囔道。
“哈,”我几乎笑死,他现在和我的身高差了将近十公分,加上那一脸的稚气竟然还有脸怪我不可爱?在他看来只有惊叫着钻进他怀里寻求安全感的女生才叫可爱,可我就算真的害怕也宁愿抱住一条狗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