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闲逛了一圈回到住处,傍晚万紫买了菜回来给我做晚饭。
“你和李惜时谈得怎么样?”万紫扳着我的脸问:“感觉自然些了没有?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岁吗?”
我眨眨眼:“好了一点点,但还是很陌生。”
“天!”万紫头痛地皱着眉:“你们能不能进展得快一些?你都二十六七了,初恋都还没发生,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觉得很无辜:“难不成现在飞到上海跟他去民政局登记?”
“结婚和恋爱又不是一码事,”万紫啐我:“你们两个啊,好像总是没在一个频道上,他主动的时候你关机,你主动的时候呢他又回避,真是急死人。”
“我什么时候主动过?”我嘟囔。
“那大二寒假的时候是谁病得七死八活?”
当年万紫劝我去探视李惜时,我想到他第一年都不见我,第二年也未必肯见就有些退缩。但是万紫鼓动我:“去年是去年,说不定今年就行了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因为怕他拒绝就连试也不试吧?时间越久,隔阂就越深,对谁都一样。不管怎么说,咱们不能让人觉得忘恩负义。”
我还是沉默,万紫已经越来越有当姐姐的样子,我奇怪当年那个花痴迷糊的万紫哪儿去了。我当然不是忘恩负义,可是一提到去见李惜时我就又怕又慌,至于怕什么慌什么,我却从来没去细想过,这就是逃避吧!
“我给李惜时写过好几封信,但都没接到过回信。”万紫叹了口气说:“让你写你又不写。”
我还是不说话,事实上我写了,写了很多很多,但最后都被当作废纸团起丢掉,那些信有的寥寥数行,有的只写了一个名字,更多则是白纸一张。因为我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写什么都不对,最后只能放弃。
我早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别扭的人,很多事情别人或许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却觉得糟透了。更何况李惜时是我的心结,这个结太复杂,我不知该如何去解开。
那年寒假例行的高中同学聚会是在都可贺家举办的,吃完饭闲谈的时候,都可贺走到我旁边说:“我前天去看李惜时了。”
我心里震了一下,拿捏着语气问他:“他还好吧?”
“挺好的,”都可贺点头:“又长高了,脾气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你甭惦记他,他在里面不算苦,怎么着也有他爸妈想法儿照应着呢。对了,他还问起你。”
我心里一痛,不知道说什么好。都可贺不看我,望着窗外说:“我说你挺好的,比以前乐观了不少,他挺高兴的。”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不敢再去追问。
都可贺低下头似乎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有些话我可能不该跟你说,李惜时交代不让说,可我觉得不说对你对他都不公平。”说完他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李惜时说这几年他都不见你,他不想给你什么负担,知道你是个挺爱纠结的人。他说他最开始进去的几个月,每次睡的迷迷糊糊都忘了自己已经进了监狱,常常做着梦去万阿姨家看你,穿上衣服去开门才发现怎么都打不开。因为这个没少让狱警警告,直到一年以后才不梦游了。他不见万紫也是怕她跟你说他的情况,那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至于他为什么杀人,到现在他也没对我说过,但我不信只是因为言语不合他就动刀子杀人,不过他不想说做兄弟的也就不问。”
“你父母和万阿姨的忌日他都让我或崔伟替他到墓前献花,而且还嘱咐我要在你们祭奠完以后再去,免得你看了又要难过。”都可贺的眼圈有点红,吸了口烟才把情绪忍下去:“我知道他的意思,尽量不去提醒你这世上还有他这号人,免得你伤神伤心。可是他自己却要固执地记住你,好支撑着他把这几年熬过去。所以你别去看他了,有什么话我捎给他。你别看他表面上吊儿郎当,其实最是犟牛一个。他对你不是一般的喜欢,他出来以后,你能不能试着接受他?”
我心里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能猜到李惜时有些喜欢我,却不知道他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可是,我值得吗?
我几乎是夺门而逃,外面正在下雪。那雪下得异常安静,仿佛全世界都被消了音。
太美的景色从来都会给人不真实的感觉,我相信走在这样的雪里谁都会不自觉地被催眠,然后开始梦游。
我在雪中开始了平时不敢光明正大做的事——回忆,回忆李惜时。每一个细节都被我准确无误地记起,就连高三上学期那场纷乱的大雪。我终于能够回想起李惜时那时的眼神,他那时候很伤心。
扯天扯地的大雪成了我最好的遮蔽物,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心思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李惜时,李惜时,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我打车到了李惜时服刑的监狱,高墙铁窗,寂无人声。我的泪水汹涌,我知道他在里面,可是我见不到他。李惜时,李惜时,你为什么这么傻?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万紫追上来,扶着我问:“都可贺跟你说了些什么?!等我回去收拾他!”
“他不见我,他不让我见他。”我哭着说:“见一面都不行吗?为什么?”
“好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他有他的理由,你别难过啊。”万紫安抚我,试图将我带回去。
我不肯走,冲着里面歇斯底里地大喊:“李惜时——你混蛋——”
接下来的一星期我每天都去那里要求探视李惜时,每次都被他拒绝。然后我都会隔着墙大骂他混蛋,虽然他不一定能听到,但那终究是我对李惜时最勇敢的表现。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得了重感冒,上呼吸道感染,嗓子完全哑掉,高烧发到三十九度八,去医院挂点滴,结果居然是药石罔效,烧怎么也退不下来。
万紫忙的焦头烂额,又急又怕,索性把都可贺叫来大骂一通。指着我说:“你看看她这鬼样子,还有谁肯要?!李惜时不肯见我们,那你就去跟他说,莫笃现在都快精神失常了,都是他害的。难不成真要还他李惜时一条命?!我也不管了!”说着也哭起来。
都可贺自责道:“都怪我这张破嘴!人家李惜时明明嘱咐不让我乱说的,我他妈没绷住!”说着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万紫一边给我擦额头一边数落都可贺:“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莫笃过得很轻松?其实她心里比谁都苦。李惜时死活不见她,自己倒是讨了清静,莫笃现在这样子半死不活的,可怎么办?”
“李惜时怎么就清净了?”都可贺辩解道:“你们不知道,其实他——唉,算了,不说了。这事儿都是我不对,你们就别怪李惜时了。现在给莫笃治病要紧,其他的事等她好了再说。”
我病得昏昏沉沉,连眼皮都睁不开,当然没精力去劝架。不知道又烧了多久才清醒过来。万紫看着我哀叹:“好容易长起来点儿肉又折腾没了。”
当时正是上午九点钟,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每次大病初愈,我的胃口都会出奇的好,万紫当然知道这一点,凑过来问我:“小祖宗,想吃什么?”
“关东煮。”我的嗓子还是哑得厉害,但语气坚决:“东大街那家,多放醋。”
“领旨——”万紫笑着起身:“你呀,真是能折腾人。”
刚要下楼,林小雪都可贺他们刚好上来,万紫“哎哟”一声说:“这是谁这么能掐会算,关东煮都送上门了。馋猫快起来吃吧!”
我坐起来,还是有些头重脚轻。东大街的关东煮还是老味道,每次吃,都不由自主会想到陪我吃过的那些人——万紫、吕佳、林小雪、罗蒙、白拓还有李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