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军训,军训服是那种浆得很硬的迷彩服,而且异常肥大,裤子只有罗大红那种身材的人才能勉强撑得起来,上衣嘛,连文橙的D罩杯都被掩盖得默默无闻。
军训的教官操着一口河南腔,动不动就被袁子规她们取笑,所以别的方队都在唱歌做游戏的时候,我们这一队还在操场上高抬腿跑或是拔军姿。
“哎呀,教官,我快要虚脱了。”一个叫云梦的女生坐在地上撒娇不肯起来,她住在我们隔壁舍,耳朵上有七八个耳洞,就算是军训也坚持化妆。昨天我在水室洗衣服的时候她正在那里打电话,好像是和她的高中同学,所讲的内容是哪家医院人工流产做得好。
教官黑着脸训了她几句,但丝毫不起作用。云梦含情脉脉地看着教官,咬着下唇微蹙着眉,倒把对方弄成了大红脸。
“解散!原地休息二十分钟!”教官下了命令后,转身去找别的教官吸烟了。
“切,”云梦把帽子摘下来扇风,顺手把衣服领子给扯开,一手提了衣服一手猛向胸前扇风。
“云梦你好棒!”她们宿舍的一个尖下巴满脸是雀斑的女生说:“要不是你,河南佬还要再念上一会儿紧箍咒。”
“怕他什么?”云梦一脸不屑:“不过就是个入学军训,搞那么严肃做什么?河南佬估计是憋得太厉害,**。”
军训期间,除了白天进行各种体能训练,晚上还要参加各种活动,主要是各种比赛,演讲、歌唱、才艺展示,很多新生都把这些作为展现自我的好机会,而我对此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尤其看到学生会那帮人一个个西装革履地在舞台上面窜上跳下俨然指点江山若等闲的装逼样,就忍不住胃不舒服。
袁子规和罗大红比较热衷于此,文橙反倒漠不关心,顶多是瞧个热闹罢了,她的心思更多用在吃上。我每天无论在宿舍里还是在操场上都很少讲话,每天早晨参加升旗仪式的时候,只要抬头看见天上的云彩,就会忍不住想哭。那些云让我想到万阿姨,想到白拓,想到李惜时,想到那些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对我好的人,我们都是身不由己,除了心里的那一点不甘。
一场军训下来,除了疲惫的身体和晒黑了的脸之外什么也没留下。我跑、跳、拔军姿,可我的心从来都没在上面停留过,它始终飘在半空,任由我的身体在地上卑微地活着。
万紫是每天都要和我联系的,她们的教官很帅,歌唱得也好听,我听着万紫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尽管不感兴趣心里还是很觉得安慰,万紫依旧花痴,这说明她很正常。这是好事。
军训结束后,放了一天假。我除了洗澡之外就是躺在床上看书,连午饭都是罗子帮我带的。我现在已经习惯叫她们的绰号,因为大家都这么叫。文橙起初的绰号被改成了“贪吃蛇”,至于我,她们见我又死板又执拗,再加上我的属相,干脆叫我“死牛筋”。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起码公允。
罗子好色,贪吃蛇好吃,原子弹好《红楼》,这说明她们很正常,有所爱好,才会对生活有希望。而我除了发呆,已经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东西,就连发呆也并不是真的喜欢发才发,而是实在无事可做才如此,所以我不是一个正常人。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可是因为并没有伤害到别人也就不那么自责,看医生是我从来也没想过的——“凭什么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袁子规叨咕过的秦可卿的一句话,我觉得用在我身上也未为不可。那么,我姑且颓废下去好了。
“还真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李惜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沙发上打趣我:“我当时就想你上了大学一定会选择做隐形人。”
“也不尽然,”我摇了一下头:“其实我还为你顶撞过老师呢。”
大学的课程在我看来有一多半都是无聊的,甚至有那么几科,不但无聊而且无用。我去听了几次之后,就压根儿屏蔽了诸如公共基础、思想品德修养、演讲学之类的课程,这种课属于公共课,好几个专业的学生一起上,乱哄哄的,除了能在上课的时候跟外系的异性发展点儿暧昧,简直无事可做,而我是连这个也不会做的,因此就选择翘课。
其中思修课尤其令我讨厌,第一堂课的时候,那个下巴异常发达的男老师就开始就一些社会现象展开义愤填膺的评论。我在下面看我的小说,是莫言的《红高粱》。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发生的一件事,离我们这里不太远,就在邻省,某市的高考状元居然是个杀人犯!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现在的人们只把关注点放在分数上,忽略了思想道德的教育。因此才会出现这种高分数低道德的人,这样的人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耻辱!他的父母,以及他的老师都应该引以为耻,而我们更应该引以为戒!”
我把小说放下,冷着眼看着台上吐沫横飞大肆宣讲的老师。我看着他,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知道,李惜时的事情一定会被很多人评说,之前我也不是没听到过,可是我尤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被提起,被抨击。那些并不了解真相的人总是拿出权威的嘴脸来指点他人的对错,他们难道意识不到这样是很不应该的吗?这间教室里起码有一百人,那么,这一百多人除了我之外都会在印象中给李惜时贴上一个“有才无德”的标签,他有多冤枉。
我把小说装进包里,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门外走去,那个老师被我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不悦地问:“你要干什么去?这是上课时间。”
“出去透透气,”我连头也不回:“老师你说话说得那么激烈,教室里的氧气都快被你吸光了,我肺不好,争不过你。”
我听到背后有人在哄笑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懒得去理那个老师的脸色怎样,径自走了。不知道在我离开后,那个老师会不会把我也当成案例说教一番,我宁愿这样,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再说李惜时了。至于会有怎样的后果,呵,总不会进监狱就是了。
罗子回去之后拍了拍躺在床上的我说:“你这厮比我还流氓,我原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流氓的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季老师是出了名的变态?还敢跟他对着干,你们家是不是混**的?没想到我来这儿还能找到同道中人。”
“得了吧,你也就会钻个男厕所啥的,”原子弹在一旁揭罗子的老底:“你这泼皮破落户今天又撞见谁了?”
“孙辉,”罗子平静地说:“我会对他负责的。”
贪吃蛇又在用酒精锅煮面,像女巫制造魔药一样时不时往那个可怜的小锅里扔些食材调料。罗子坐在她旁边,左手搭着她的肩膀,右手扪着她的左胸。这是罗子的习惯动作,只要挨着谁坐必定要摸着人家的胸部,且美其名曰“摸着良心说”。
贪吃蛇也已经习惯了,丝毫不以为意。我继续看我的书,时间总得靠什么打发。
“哎,你们听没听说工大的一个女生被她们学校搞建筑的民工**的事情?”原子弹忽然翻身起来神神秘秘地说:“我高中同学在工大化工系,她说她们学校对外封锁了消息,并且把这个女生保送去北京的一所大学本硕连读了。”
“啊,有这样的事?”贪吃蛇立刻心有戚戚地说:“那咱们以后晚上在校园里溜达可得小心一点儿。”
我哀叹了一声,心说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虽然有所补偿,可心里的阴影怕是要跟随终身了。
“哎,”罗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咋啥好事儿都让她摊上了呢!”
贪吃蛇手里筷子啪地掉在地上,原子弹哀嚎了一声说:“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混账行子,这话让当事人听见皮不揭了你的!”
罗子丝毫不理会别人的反应,咂巴了几下嘴说:“咱们学校也有民工吧?你们说要是我把民工给……会不会也能本硕连读啊?”
“学校对民工好像没有本硕连读的政策,”我淡淡地接口:“顶多就是给点儿精神损失费。”
“噗——”贪吃蛇正在吃面,听了我的话一口给喷了出来。
“哈哈,”原子弹笑得几乎要从床上掉下来:“我们死牛筋的诙谐真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