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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两毛钱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姥爷的身体不是很好。他每天都要吃药,就像每天一定要吃饭一样。姥爷喜欢把大片的药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一点一点的喝下去。看着姥爷喝药,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些药片很好吃的样子。因为姥爷身体的原因,家里的重活一般是由姥姥来承担。姥爷主要是负责在商店里卖货,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有时也会侍弄下田地。

平日里姥爷是个喜欢尝试,爱搞怪的小老头儿。他喜欢看报纸,听新闻,还喜欢自己动手做一些小玩意儿,有时是帮姥姥做一些厨房用具,比如蒸馒头用的帘子,他也会做一些小弹弓之类的,还会修理一些家用电器。每次商店里进了新货,姥爷都要自己先尝试一下。记得那次进了新的泡泡糖,姥爷拿了两块,给了我一块,自己吃了一块。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是最开心的,因为可以有新的零食吃了。我们一起嚼着泡泡糖,他读他的报纸,我玩我的玩具。“哎吆。”姥爷忽然间喊了一声,然后把泡泡糖吐了出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放下手中的玩具凑了上去,只见姥爷手中的泡泡糖上粘了一颗牙齿。原来是因为泡泡糖太粘了,粘掉了姥爷早已松动的牙齿。我们两个看着这颗牙齿,相视而笑。以后每当我吃泡泡糖的时候,都会想到姥爷那颗被粘掉的牙齿。

姥爷做的烤地瓜和烤土豆是最好吃的了,全家人都喜欢吃。每到冬天,姥爷就会在厨房里生起火炉子,这样卧室里的暖气片就会变热,家里也就暖和了。到了晚上,姥爷就会在炉子下面埋上几个土豆或者地瓜,而我们就在屋里面等着吃。每过一段时间,姥爷便会出去看一下,翻一翻炉子下面的土豆或者地瓜,让它们均匀受热,这样烤出来的才会更好吃一些。姥爷会戴着手套把烤好的土豆或者地瓜拿到屋里面,放到炕沿上。我们则会围上去,挑选出自己认为最好的那一个。即便很烫手,我们还是会一点一点的剥开它们的皮,一点一点的把它们吃掉。吃完后,觉得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姥爷做的饭就没有他烤的土豆和地瓜那么好吃了。记忆里,姥爷好像只会煮挂面条。有一次,姥姥去亲戚家串门,留我和姥爷待在家里。姥爷就天天煮挂面条给我吃。头几天,我还觉得很好吃,但一直吃就觉得腻味了,连打嗝都是挂面的味道。后来,我一闻到挂面条的味道,就觉得饱了。终于把姥姥给盼回来了,再也不用吃挂面条了。姥姥回来后,我忽然间觉得玉米面的馒头都变的很好吃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久挂面条的缘故。

姥姥家那个放电视的桌子的右侧有一个长期上了锁的抽屉,我一直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直到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屉子里面装的都是姥爷的宝贝。我去奶奶家玩的时候,发现奶奶有一个银质的小葫芦,它很小但很精致。奶奶说这是她的妈妈也就是我太姥姥的东西,说这是以前太姥姥帽子上的小装饰。我缠着奶奶让她把这个小银葫芦送给我,奶奶拗不过我,只好把它送给了我。她让我好好保管,别弄丢了。我带着这个小银葫芦回到了姥姥家。有一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姥爷说要看看我的小银葫芦,我拿给姥爷看。姥爷看过之后说:“你卖给我吧,怎么样?反正你拿着也没什么用。”我想了想,我确实拿着它也不能做什么,而且我手里真的没什么零花钱。于是我决定把这东西卖给姥爷。姥爷用称称了一下小银葫芦的重量,然后按照重量给了我钱,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住给了我多少钱了。只记得姥爷拿到小银葫芦后,打开了那个长期上锁的屉子,从屉子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盒。他打开木盒,把小葫芦放了进去。我就坐在旁边,发现小木盒里有很多像小银葫芦一样的东西。姥爷随手拿了两样解释给我听,“这是早头儿蒙古人戴的耳环。这是袁大头,是我刨地的时候刨出来的。”我瞬间觉得这些东西很宝贝,很值钱。通过这件事情我开始慢慢的发现姥爷的另外一面。他表面上是一个病弱的,无所事事的老人,其实他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收藏。他很珍惜自己的这些宝贝,或许每一个收藏的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吧。

我和姥爷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也慢慢变的相同。我们都喜欢把头倚靠在墙上,身子窝在那里睡觉。别人看了都会觉得那样睡觉一定很不舒服,但我们觉得这样很好。姥爷喜欢把果实的种子种在花盆里。我们曾经一起种了一颗酸角的种子,后来这颗种子真的发了芽,也长出了植物,只是这植物并没有结出什么果实。我开始慢慢的和姥爷一起看新闻,虽然有些新闻我其实是看不懂的。我也会和姥爷一起看日历,看日历上的小贴士,还有一些算命之类的东西。有一天,我没有和小伙伴们出去玩儿,而是赖在家里的炕上,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这时有人来买东西,姥姥去了卖货的那间屋子,我和姥爷待在卧室里。姥爷忽然间靠近我,往我的手里塞了两毛钱。印象里,这是姥爷第一次给我钱。把钱塞给我后,姥爷对我说:“别告诉你姥姥,出去买点儿零食吃吧。”小时候,两毛钱是可以买到零食吃的。我很高兴。姥姥卖完货后进来,看了看我,然后笑着对我说:“你姥爷给你啥了?”我说:“没啥。”说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后来,姥姥家搬去了市里,我去了奶奶家住。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过姥姥家。直到我上了初中,我的学校就在姥姥家附近,周末时,会去姥姥家里吃饭。有一次,我在姥姥家里吃晚饭。我看见饭盆里面放了玉米面饽饽,于是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拿起玉米面饽饽吃,一边吃还一边夸赞:“现在玉米面饽饽可贵了,我的同学们都很喜欢吃。”姥爷没说什么,只是冲着我笑。吃过饭后,我去卧室里面写作业。忽然间听见外面有声音,好像是姥姥在训斥姥爷。于是我趴在门缝里听,“你让她吃饽饽吧,这明天早上吃啥,老老实实的吃米饭就得了。饽饽都吃没了,这明天早上就没饭吃了,还得再做。”我记得姥爷并没有还嘴。当时我觉得自己好笨,想要讨好别人却一再做错。我还保持着当初的想法,觉得姥姥会想让我吃玉米面的东西,而不是米饭,于是我吃了一碗饭后,就又吃了一块玉米面饽饽。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为了告诫自己,我在自己的词典上写下了一段话,让自己一定要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要再次做错事情惹人厌。

姥姥姥爷搬到市里后,日子过的好像比以前还要节省。姥姥每天都会选择傍晚去菜市场,因为那个时候的菜最便宜。她舍不得用水,更舍不得用电。姥爷在小区里面烧锅炉,这样可以赚些钱填补家用。姥姥则为小区收垃圾,也可以赚到一些钱。我总是感觉他们搬过来后,过的没有在b村开心。在b村,姥姥家开了间商店,生意还不错,可以赚到一些钱。他们又自己种了地,也可以增加一些收入,加上生活开支少,吃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不需要花钱的,都是自己种的,所以老两口过的很宽裕,还能攒下一些钱。到了市里后,他们没有了经济来源,这里又到处都需要用钱,加上舅舅刚结婚不久,他们也很难开口和舅舅要钱。老两口在市里面的日子过的并不是很好。我去过姥爷烧锅炉的地方,那里面烟尘很多,也不是很暖和。姥爷是有肺病的,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身体肯定吃不消。后来姥姥姥爷实在没办法了,就搬到c市和舅舅舅妈一起生活,这样至少他们可以拿到足够的日常生活费用。可是他们搬过去没多久,姥爷就生病去世了。姥爷去世时,我在学校,没能回去,但当晚我做梦梦见姥爷了。我梦见全家人都在老姨家,姥爷在和我说话,像是小时候那样和我说话。现如今,姥姥姥爷都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我时常还会在梦里见到他们。也不知道姥爷去世的时候,姥姥有没有把姥爷的那些宝贝和他一起安葬。我希望是这样吧,因为在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姥爷的那个盒子。写下这些时,正好是感恩节。我和姥姥姥爷在一起的生活虽然不都是快乐的,也有伤心和委屈,但我感恩姥姥姥爷能够收留我那么长时间,给我做饭,照顾我的起居。我觉得我不能怪他们,是自己做的不尽人意。希望他们在那边一切安好,也希望我们有机会来生可以再见,即便再见我们不再是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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