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偏旱的临漾优优柔柔地连下了一个月的小雨,小雨像极不停的刻***滴敲打着飞逝而去的时光。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郁郁,细雨间间断断,涤去大街两旁行道树上的积得厚厚的尘之外,打得它们的葱绿的叶零零落落,要早起的环卫工人们扫好久。
持续一个月的小雨说停就停,放晴的那天天气出奇地好。初生的太阳仿佛都显得极有力气,不多时就把那雨水浸润的柏油大街烘得干干净净。午觉中的邵武良被闹钟吵醒后,迈着慵懒的步子去上学,他慢踏步走在街上,感觉一切是那么悠然。和煦的风吹得他不由驻足望了望天空,天空湛蓝湛蓝,几乎看不到一片云彩。这样的天气使得他想起了小学课文里那篇星新一的小说《喂,出来》,小说讲的是人们发现了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无底洞”,于是就开始往这个洞里倾倒各种垃圾废料。有一天,也是个这么湛蓝的蓝天,处在另一个地方的一个建筑工人听到一句“喂,出来!”还从旁边掉下来一颗小石子,但他完全没在意,以为这是个幻觉。这也就预示着人们往“无底洞”里倾倒的各种垃圾,甚至核废料,有一天终将会从空中掉下来。学习这篇课文的时候他和好几个同学运用当时学的各种物理地理知识,讨论那个洞的运作原理。学完后他还悲天悯人了好长时间,心想要是那么多废料全都倾泻下来,可该怎么好。
午自习上,邵武良伸了个懒腰,拿出未做完的数学作业,刚做了两道题,桌子就发生了不规则的抖动。接着是打雷似的轰轰隆隆的声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使得邵武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忽然觉得极不舒服,后来他知道,那是由于次声波的影响。接着便是整个天地的翻动,虽然身处一楼,却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四周墙壁的华丽丽的扭动。当邵武良下意识中从书桌里掏出书包,连同数学书和作业本抱在怀里的时候,教室里跑得没剩几个人了。
后来邵武良对自己的潜意识行为很是不解,后来他听说了有些地方有“抓周”的习俗,就是为满周岁的小孩子准备好多物品,叫小孩子来抓,抓到的物品就可能昭示着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他觉得当时的潜意识大概就类似于“抓周”吧,这也昭示着他只能靠书本吃饭了吧。
跑出教室后就被堵在了门廊口,拥挤的人群缓慢地移动着,邵武良下意识地随着人潮移动,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天空还在轰隆,门楼还在扭动,木质的两旁的扶栏响得咯吱咯吱,邵武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今天我要死了吧。有一种问题,说在你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你想到的那个人是谁?可老实地说,邵武良谁都没有想到,他只是一片空白,听着周围的尖叫声,他不自觉地想叫,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叫不出来。
终于跑出门廊的时候,地震已经停了。就看到教师楼旁边一座办公楼有了明显的倾斜和裂缝,排雨水的塑料管子被摇裂,哗啦哗啦淌着水。周围同学老师都面面相觑,交换着过去片刻的惊魂,还有楼上没跑掉,抑或是没跑的同学,打开窗户,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邵武良把数学书和作业本放回书包,看着他的同学焦急地拿出手机拨着电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飞速朝家里奔去。
路上遇到李雷,李雷也改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副很正经地样子快步行走。看到邵武良,问:“你也走这么快?”
武良没停下脚步回道:“我妈还在睡午觉呢!”地毯厂已经濒临倒闭,现在的日常工作就是混吃等死,不上班都没人管。邵武良离开家时,包兮若睡得正香。
李雷一边拿出手机,没停下他的步子,明显是线路拥挤,电话没有打通,他面色焦急地道:“我奶奶也正睡午觉呢!”
邵武良走到临近地毯厂家属楼时,远远就听到包兮若在叫他。他一转,看见包兮若和隔壁单元乔阿姨站在广场荫凉处招呼他过去,看到儿子的狼狈,包兮若哈哈大笑。
一会儿老邵也回来了,声称自己当时正在和值班室老李看电视,看到墙壁摇摇晃晃,把壁挂的瓢盆摇了下来,他们丝毫没在意,直到厂子里有人喊“地震了”,这才意识到,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高手风范。
后来学校放了好长时间的假。
还是包兮若提议回的老家。他们一家三口卷着铺盖,再一次回到了老家。过年时支起的煤炉还没拆下来,只是前院一人高的蒿草和后院水泥裂缝里随风疯长的猫儿草,告诉他们,这里又好久没有人迹。老邵检查了一下各个房子,主屋虽然是老房子,但木头的房梁以砖瓦结构,有一定的弹性,居然都没有大的破损。唯有后墙有了裂缝,裂缝掉下来的土,弄污了当时老邵的语文老师写赠他的一幅字,让老邵心疼着小心擦了好久。
傍晚他们看了新闻才知道,震中离他们那里很是近。看了电视里面灾区人们的惨状,包兮若就一直催促着老邵给她们搭一个帐篷,老邵还是像往常一样,说小震震不到,大震住哪都没用,你看电视里堰塞湖,两座山都合到一起了,真正来了大震,咱们这这么多山,能躲到哪去?
包兮若还是一脸不服气。邵武良说,那我们这里这么危险,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包兮若苦笑着道,上哪去啊?人离乡就贱,有哪个地方的人能容得下你,白给你一块地方接纳你。
武良突然觉得这个尘网本就是多么不自由。
临漾的初夏,天气已是有些热了,乡村寂静的夏夜,听着蝉叫蛙鸣,若是没有对灾祸的恐惧,怕也是很惬意的吧。
有些热的天气,包兮若却不许武良脱衣裳,三人就睡在一起,老邵睡在最里头,邵武良在最外头。一晚上余震不断,平时睡得最死的老邵每次都睡得最浅,把熟睡中的两人喊起来,三个人跑到院子里,看着美丽的星空,感觉还是凉飕飕的。
第二天包兮若等老邵出去打牌后,越想越激愤,一咬牙喊来一旁看书的邵武良,说,我们自己搭帐篷!
包兮若从柴房里扯出先前用过的塑料布,和邵武良呼哧呼哧搬出几根细木头,拿来了绳子。指挥着邵武良,想像电视里一般搭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帐篷,可无奈在用绳子固定的时候出了大问题,因为绳子勒得再紧都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两根木头的结合处总是松松垮垮,一直搭不成一个四方形,母子俩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未能如愿,忙活了大半早上还没搭好。这时候老邵打牌归来,看到忙活的两人笑了起来,说人家搭的四四方方的帐篷不是有榫卯结构,就是有专业的铁卡子固定,才能搭成,你们用绳子怎么行!这样就算搭好了,你们没被地震怎么着,就先被木头砸死了。
包兮若两手叉腰道,你又不搭,我们只能自己搭了。
老邵过来,招呼武良帮忙,三两下就搭好了一个很丑陋的三棱锥结构的帐篷,两根木头抵在一个土棱下得以固定好。
第一晚睡进去武良很是喜欢,感觉非常新奇,总是扒开帐篷看着夜空,仿佛身下的厚厚的麦草铺就的褥,是那么柔软。这么一个静谧的时候,仿佛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学习,不用想未来,心里莫名的悸动也好似停止了。
睡了一晚上她们就受不了了,放肆的蚊蝇飞蛾还能忍受,主要是白天太阳烘蒸的热气,都没法散出去,都郁结在帐篷里,晚上睡进去又闷又热。
第三天老邵和邻居商议,几家合在一起在门外的大草垛场里,用专业的铁卡子,搭了两个四四方方的宽敞帐篷,好多小孩子,大人,还有个邻家80多岁的老奶奶,晚上就挤在一个帐篷里,点着油灯,生着煤火,煤火里煨着两个陶制小罐,小罐里烹着茶,近旁总有两个上年岁的人喝茶聊天。年轻人就围在一起打扑克,边打扑克边听着旁边老奶奶讲,当年毛主席老人家走的时候,也是连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就地动了。和周遭一个都不认识的同龄人打着扑克,用同样的语言吹牛打屁,听着耳畔各种故事,什么王祥卧冰,丁郎打母等等,邵武良突然地很喜欢这种大家住在一起的生活。还有烧得缓缓,偶尔被袭来的风吹得灯焰一跳一跳的油灯,照得四围昏昏黄黄,是如此地写意美好。
学校的开课通知是以短信的形式发到家长的手机上的,回城的那段时间,余震还是不断,晚上还是凑着邻人的帐篷,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一起打牌聊天,承受着不知何时整座城就会消失的压力。河堤岸两旁都占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无论贫富官职,男女老少,都留着舒舒服服的房子不敢回,窝在这些帐篷里,睡觉时把自己的荷包捂得紧紧。
一直到午夜的时候,帐篷里的人们都仍然不敢睡,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各种公知都在火盆旁煮着茶,煞有其事地散播着各种谣言,一时间人心惶惶。午夜的大街上,路灯都没有熄,包兮若拉着老邵和武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的时候,遇到了好多同样无目的瞎转悠的熟人,互相打招呼问,你们也转着呢?就回一句,睡不着,转一转。可就是不说自己是为了躲避地震。
对于这类问答,邵武良总是偷偷在笑,偷笑这些好面子却又心照不宣的大人们。
一到学校,看到熟悉的同学,仿佛夜间的对死亡的恐惧瞬时烟消云散。学校里不敢说放假,也不敢说必须来上课,罕见地采取一种放养式的管理,有很多同学都没来上课。可邵武良仍是每天准时去,老师命令所有窗户和前后门都必须打开,一有动静立马就跑。邵武良每次开窗时,感受着吹来的微风,仿佛就看到了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来到自行车棚停下,整整她齐齐的刘海,走进门廊消失不见。
每次都只会看到看门大爷的那条狗,和他对视两秒后汪汪地叫。
那段时间邵武良觉得自己反而非常喜欢学习,他自觉进步了不少,因为学期末的综排,他考回了他的全班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