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话到此处是该回顾一下炼金术的历史了，只有这样才能理解皇帝所追求的真理到底是什么。炼金术的起源非常古老，当然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古老。现代所说的炼金术通常被认为起源于希腊化时代的埃及，托勒密王朝治下的埃及进入到了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从希腊各地而来的学者们汇聚于亚历山大里亚，他们带来了古希腊人对宇宙的哲学思考和对世界的理性认识，而古埃及作为另一个古老的文明则拥有娴熟的冶炼技术和丰富的实践操作，思辨和实践的遭遇与融合孕育催生了这门精密的科学。
εν.τδ.παν，太一即万物，万物赖太一而生，这是炼金术从一开始就流传下来的核心思想。早期的炼金术奠基人之一，先知玛利亚·普罗菲迪莎（Maria.Prophetissa）就曾说过“一变二，二变三，由三而生四。”这句话不由得让人想起老子的名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何等的相似，在相隔遥远的地球两端居然会发展出相同的概念，有时候不得不让人钦佩思维这种奇妙的东西。当然就像《道德经》在道家学派以及《圣经》在基督教中被奉为根本经典一样，炼金术历史上也有一本具有独一无二地位的文献，这份流传下来被叫做《翠玉录》（Tabula.smaragdina）的文献据说是由炼金术的鼻祖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Hermes.Trismegistus）最早刻在一块祖母绿宝石板上，全文只有短短十四句言简意赅的箴言，但却浓缩着炼金术思辨和实践的精髓，成为炼金术师们追寻真理的最终指导。由于全文篇幅不长，所以我把这份文献作为附件附到了报告的后面。
据说赫尔墨斯还留传下了另一篇名叫《孟菲斯碑》的文献：“苍天在上，苍天在下；众星在上，众星在下；万物在上，万物在下；接受这个现实吧，它会给你带来幸福。”整个句子明白无误的告诉着读者世间的真理，但是对于外行人而言实在晦涩难懂，就算是绞尽自己的脑汁也未必能入得其门。只有那些怀着虔诚之心，在大师的指引下的人才能知晓此间的奥秘。
《翠玉录》和《孟菲斯碑》是两把钥匙，是人们打开天堂之门的关键。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无数的炼金术师们前赴后继耗费毕生的心血去寻找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答案。第一位大师是德谟克利特，他是已知最早的炼金术论著的作者，但是第一位真正的集大成者却是潘诺波里的左世谋斯——一个诺斯替教的忠实信徒，他留传下一本共有28卷的巨著——《技巧》（Cheirokmeta），真可以说是当时关于人类认知自然的一部百科全书，不论是需要用到的实验装置和材料还是具体的操作细节，甚至是观察到的实验现象都有详细的说明。不过别以为有良好的物理和化学基础就可以很轻易的理解他在说些什么，造成理解困难的根源不光是因为所涉内容的包罗万象，更主要的是因为大量隐喻的采用。隐喻和暗示贯穿于整个炼金术的历史，道尽了天机却又让人似懂非懂，奉献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种内在的真像、潜藏的真理，只有全力以赴去揭开它的面纱之后，这个真理才会活灵活现地、明白易懂地、实实在在地裸露在人们的面前。这就是一本炼金术著作和一本现代化学书籍的区别，与现代化学所推崇的标准表达法不同，不管是赫尔墨斯还是左世谋斯甚至是其他任何一位炼金术师普遍会用无数的隐喻来表达无穷的象征，同一样东西在不同的语境下可能象征着好几种事物，与此同时也有可能看上去是不同的东西但其实指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以至于有可能一个炼金术师根本不明白另一个炼金术师所想表达的内容。对于一个外行而言，这就相当于眼前展现着一个复杂的迷宫，而这个可怜人连走入迷宫的入口都难以找到，更不用说去寻找穿越迷宫直达真理的路径。
对于我而言幸运的是这间密室里收藏了大量的炼金术文稿，其中也包括好几本给我这种外行人看的“科普读物”，我可以通过这条捷径绕过令人烦恼的迷宫。似乎收集如此齐全的炼金术书籍是皇帝的个人爱好，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也让我省了不少力气。
早期的炼金术著作所揭示出来的理论，来源于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四元素学说，他在总结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认为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是由火、土、水、气这四种最基本的元素所构成，区别在于互相之间的比例有所不同，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元素可以蜕变，这一观念深深的影响了炼金术的哲学思想。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基础之上，炼金术师们深信世界上所有的物质都可以互相转换，从贱金属中最终可以提炼出贵重的黄金，甚至是比黄金还要纯的金紫。整个炼金术可以分成四个步骤或者称其为四个阶段：先是将贱金属进行熔合，并在加热过程中适当加入硫使其发生蜕变，这时金属或物质会聚集为一体得到一团无光泽的黑色物质，就像是创世时的宇宙一样的混沌状态，这被称为黑化；而第二步白化过程中，会使用诸如砷或汞一类的酵素或银种与黑化后的混沌物质再次进行熔合，这一步骤是阳性物质和阴性物质通过神奇的亲和力进行化合而成如同男女婚合一样，黑色物质最后转变为白色合金，拥有了白银的灵气；在第三步黄化中，在白色的合金中加入少量的黄金，播下黄金的种子导入黄金的灵气，黄金的种子会去掉金属的杂质，使其得到净化；最后是红化，这一步骤可以把黄金最终变成金紫，也就是传说中的点金石或者叫做贤者之石。“阴阳相合，就会找到你所找的东西。实际上，缺少了这个结合的过程，什么也做不成；因为自然喜欢自然。”先知玛利亚的这句名言其涵义就在于此。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炼金术大师们都是群梦想着造出黄金从而一夜暴富之徒，他们的思想可要远远高于这个层次。他们和其他所有善于思考的哲学家一样，都难以回避生与死这个古老的谜题。在古代的炼金术师们看来，我们的生命也是一种事物，既然万物都可以通过转化和蜕变成为永恒的存在，那么生命为什么不可以呢？当一个人生下来之时就要面对着死亡，不管他多么的不情愿这却是一个无法逃避的命运，而“人都是依赖希望而生活的，他们都希望得到解脱，希望得到解放，希望从物质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从人体的痛苦和死亡中解放出来，从那种与自然的异化中解放出来。”就像炼金术中最重要的一个标识衔尾蛇所表达的象征，吞噬自己的尾巴是在自我毁灭的基础上达到自我的再生，生命如此就可以循环不息从而征服死亡并获得永存。所以贤者之石绝不仅仅只是提炼黄金的万能溶剂，它更是促成生命不断升华的第五元素，它可以祛除普通金属中的一切不纯之物，可以排除人体内的一切腐败之物，谁拥有了它谁就可以成为永生的主宰者。
在左世谋斯之后的炼金术师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制造贤者之石，但是随着古希腊文化的日薄西山，这门学问也开始逐渐走向衰落，尤其是在公元296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宣布全面查禁炼金术之后，炼金术师们只能蛰伏在地中海的东部苟延残喘。掀起炼金术发展第二个高潮的是阿拉伯人，随着阿拉伯人统一在伊斯兰的旗帜之下，他们也在宗教狂热的驱使下开始了大肆的扩张，但是越是武力上的征服越是让阿拉伯人自己感觉到了他们的思想仍然停留在真实的荒漠之中，面对着发达的异域文化阿拉伯人成了一群勤奋努力的好学生，不断地吸允着前人思想上的精华，炼金术也在这一过程中被伊斯兰世界不断地吸收融合并最终得到升华。
第一个登场的是王子哈立德·伊本·亚兹德，据说他是第一个将炼金术文献从希腊文翻译成阿拉伯语的人。紧随其后的是一代宗师贾比尔，贾比尔被喻为阿拉伯炼金术的祖师——虽然他是出身于伊斯梅尔教派的贵族，贾比尔在炼金术的造诣上已经开始超越其前人，发展出来了硫－汞理论，并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著作，这也标志着阿拉伯文化开始进入到一个全新时期。除此之外这一时期比较著名的炼金术大师还有拉齐和阿维森纳，他们同时也是著名的医生，阿维森纳的《医典》（Canon）其拉丁文译文更是在欧洲被奉为权威，直到17世纪还在被大量引用。当机械皇帝游历于阿拉伯半岛的时候，虽然已经无法再见到这些大师的踪影，但是他们留下的丰富精神遗存一定让皇帝受益匪浅。
接过阿拉伯人之手继续推动炼金术向前发展的是中世纪的欧洲，戴克里先大帝的命令曾经一度让炼金术在西欧彻底绝迹，但是随着时钟指向12世纪，社会的发展推动着一股文艺复兴的思潮，挣脱黑暗的曙光重新在欧洲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伊比利亚半岛作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两个世界冲突和交汇之地，逐步也成了欧洲人吸收阿拉伯精神文明成果的窗口。
1144年切斯特的罗伯特将《炼金术汇总》一书从阿拉伯文翻译成拉丁文，这也拉开了炼金术第三次发展高潮的序幕，随后炼金术在欧洲就像泉涌一样开始发展扩散，一时间涌现出了众多的炼金术大师。阿尔伯特·马格努斯教授（Albertus.Magnus，1193－1280.11.15）是一名多明我会修士，1245年到巴黎大学任教，1248年回到科隆，在此期间他最得意的一名学生就是经院哲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St.Thomas.Aquinas，1225－1274.3.7），这对师徒都是炼金术师。不过这个时期更著名也对炼金术发展贡献更大的一位杰出人物是罗吉尔·培根（Roger.Bacon，1214－1294），这位死后被誉为奇异博士的学者是一名方济各会修士，是他首先将炼金术分成了思辨和实践两个部分，并明确提出了肉身不死的概念。虽然他和教皇克莱芒四世是好友，但是由于他的很多思想过于激进难以被基督教会的正统教派接受，所以当1268年克莱芒四世教皇去世之后，他立刻被方济各会毫不犹豫地软禁了起来，直到临死前不久才获得自由。实际上炼金术自始至终都不缺乏反对者，虽然严格说来炼金术算不上异端，也说不上是一种巫术，但是这并不能消除来自基督教内的敌意，1287年多明我会会长下达禁令禁止人们从事炼金活动；1317年教皇约翰内斯二十二世发布训谕公开打击炼金术，在他眼里炼金术师们就是一群骗子和伪造假金者，这也是首次来自基督教最高权威的公开敌视；炼金术的嬗变思想也是招致基督教打击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那等于宣告人可以做到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情，虽然炼金术师们从来就没有如此宣称过。
这是一个思想偏激的时代，异端、女巫甚至是犹太人都成为人们倾泻愤怒、恐惧的对象而在劫难逃，源于异教思想的炼金术又岂能独善其身？不过炼金术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一方面随着文艺复兴的不断发展赫尔墨斯神秘主义得以广泛传播，另一方面人类对黄金固有的贪婪之心也让造金之术可以得到贵族们的大量资助。当机械皇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所接触到的炼金术就是这样一种处于半明半暗的状态，从12世纪开始兴起的大学里，它就从来不是得到大学正式承认的一个课目，但是却从不妨碍学者们私下去探讨和领悟这门深奥的学问。
当1354年皇帝回到科隆的时候，他对炼金术已经有了相当高深的造诣，要知道此时皇帝已经是68岁的老人，但是看上去却依然有如一位英俊的青年，之后皇帝一直在经营着生意用来获取支持炼金术实验的资金。1384年皇帝结束了自己在德国的生意来到了巴黎，这次他拜访的人物是尼古拉·弗拉梅尔（Nicolas.Flamel，1330－1418.3.22），据说弗拉梅尔在年轻时得到了一本奇书《犹太族长亚伯拉罕之书》，经过多年的潜心研究并在大师的指点之下，终于在1382年造出了梦寐以求的贤者之石，显然吸引皇帝的是这个炼金术中的圣杯。1400年皇帝离开巴黎和弗拉梅尔，开始了第二次在法国的旅行，然而1415年英法两国再次开战打断了皇帝的旅程，不得不匆匆返回巴黎，但是这也让皇帝可以投身到利润丰厚的军火生意，利用之前积攒下的资金加上自己头脑里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技艺，很快皇帝的生意便大获成功，源源不断的财源支撑起皇帝炼金术的伟业。但是历经一个世纪的沧桑也让皇帝饱尝了人间的冷暖，这个到处都是动荡不安的岁月、这个充满了天灾和人祸的时代、这个摆脱不掉战争和冲突的世界让皇帝彻底看透了世态的炎凉和人类贪婪邪恶的本性。
1429年皇帝在斯特拉斯堡加入到了蔷薇十字团，据说蔷薇十字团是由一个伟大的炼金术师克里斯蒂安·罗森克鲁斯创立，这个教团的宗旨就是“变革人类，要带给全人类以全新的改革”。关于皇帝在教团的生活，文献里并没有更多的记载，但是显而易见这段经历对于皇帝后来创立机械皇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无论是对高尚理想的追求还是组织的秘传性质和严密程度都烙印着十字团的影子。1468年皇帝离开教团来到了勃艮第公国，成为查理公爵的座上宾，一方面在满足查理无休无止的征服欲望的同时，又借助公爵的权势和财力开始了荷姆克鲁斯的研究。但是很不幸1476年的最终实验以失败告终，更糟糕的是在第二年的一月份查理公爵在战场上被自己的雇佣军出卖而阵亡，失去了自己雇主的皇帝不得不离开勃艮第，来到了南方的花都——佛罗伦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