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抵讲完了,炎颂端起一盅酒敬道:“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今天能认识各位也是缘分,我先干为敬!”他一饮而尽快意洒脱,众人亦排宕回饮未有推脱。绿衣少女又自炎颂起一一替众人斟了酒,款步娉婷风采卓然。
千冢坐在江斯卿旁侧,目不斜视而低语道:“你带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个锦瑟吧?”
江斯卿闻言也不落筷,夹一箸橙汁冬瓜球送入口中沉声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那我就直说了啊,你看不看得出她到底有没有问题?
千冢回答得很干脆:“有。”
江斯卿心中一紧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故作气定神闲道:“什么问题?”
千冢淡淡道:“问题就是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
江斯卿愕然:“你的意思是?”
“没有鬼气,没有妖气,没有仙气,但是也没有人气。”
“四不沾?”
“是,四不沾。”
江斯卿锁眉道:“这可真是怪了,普天之下除了你们黑白无常是四不沾,还有什么是非鬼非妖非仙非人的呢?”他略有迟疑又道:“难道她也是鬼差?”
千冢否认:“她不是。”
江斯卿咬着筷子纳闷地厉害:“那会是什么呢?”
千冢道:“静观其变吧,目前来看那个锦瑟也没什么危险性。她来了,这茶楼不是更红火了么?”
江斯卿愤懑道:“炎二哥开这间茶馆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红不红火又能怎么样?不弄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这心就放不下来。”
江斯卿坐的是副陪位置,背对着门口的。他在这自顾自发狠,那边锦瑟施施然进了门了,他却还不知晓。以他此刻的音量,普通人断然是听不得见的。但同桌的昆仑能听见,不知这位锦瑟小姐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锦瑟来了,来来,坐这里,我替你介绍介绍。”炎颂指了指他身旁一直空着的座位,原来是替她留的。
“斯卿来了。”她的目光朝江斯卿延伸过去,江斯卿随即恢复了常态起身道:“这几位就由我来介绍吧。”
“千冢、夏琳琅、昆仑、林安嵛,都是我的好朋友。”江斯卿这么依照座位顺序粗粗念了一遍名字,就算是介绍过了。
锦瑟温声道:“千先生与林小姐刚才在楼下我已经见过了。”
她的目光落在千冢身上,似笑非笑:“千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我弹的是瑟而不是琴,可见您学识渊博不是一般人。”
千冢不曾起身,也无甚其他表示,就连寻常的注目都不肯给,只淡淡道:“谬赞了,千某愧不敢当。”
锦瑟无视他的冷淡举杯又道:“既然千先生广博,锦瑟有几个问题想要讨教,不知先生肯不肯赏脸解惑?”
千冢道:“但说无妨。”
锦瑟道:“请问千先生知不知道,华夏之上最高的山是什么山?”
“珠穆朗玛。”
“九州之内最大的海又是什么海?”
“南海。”
“共有多少个省呢?”
“23个。”
“又有多少个民族?”
“56个。”
“总共有多少人口呢?”
“13亿8271万。”
“所有的都统计在里面了么?一个都不差吗?”锦瑟始终温声细语、吟吟含笑,一席人半数若有所思,半数不明所以。
“有差。”
“那么,有人统计过这13亿8271万人当中有多少妇孺、多少老幼、有多少好人、多少坏人,又有多少根本不是人么?”
“没有。”
“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山河尚且能数得过来,人却是数不过来的。”
她的目光掠过江斯卿,缓缓又道:“锦瑟虽然见识短浅,但也有些感悟。众生芸芸不能尽数,纵使是同一类人也有不同之处。如果非要用种族、民族、地域之类狭隘的定义去定性他们,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重庆人不一定都爱吃辣,天津人也不都爱听相声。即使是双胞胎,性格爱好品性都大相径庭也是常有的事吧?世人万象,最忌讳无端揣测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想来就算是大罗神仙想要把人了解透彻,也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吧?”
江斯卿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只顾夹着蜜汁山药、樱桃肉、蛋黄焗南瓜等几样甜口的菜食不断往嘴里送,眼睛只肯盯着筷子,不肯望向别处。
席上鸦雀无声,锦瑟持杯掩袖而尽:“见到新朋友,心里高兴,说得多了,还请大家多多担待,锦瑟先自罚三杯。”锦瑟把空酒杯搁在桌上,炎颂身后的绿衣少女便自动走过去替她斟满。一连三杯,杯杯饮尽,一滴不落。
也不知是不是林安嵛看错了,那少女替锦瑟斟酒的时候,一直恭谨而不卑微近乎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生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林安嵛旁的事儿不精通,有些时候直觉却是很准。她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八卦的性子跟着便跑了上来,忍不住歪向一边去向江斯卿考证:“炎先生结婚了吗?”
江斯卿正塞了满嘴的吃食,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有些愕然地反问:“没有啊,你问这个干嘛?”他短暂地一愣,忽然坏笑起来道:“你该不会看上炎二哥了吧?”
林安嵛被打了个凑手不及,一下涨红了脸,压着声音慌忙否认:“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问问!”
江斯卿见她娇羞模样便更加觉得有趣了,使坏调侃她道:“害羞了?”
林安嵛想要解释,又觉得越争辩倒越显得欲盖弥彰似的,于是干脆埋头不说话,打算用沉默来翻篇。可江斯卿偏偏不知收敛,嬉皮笑脸地追问道:“别害羞嘛!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我炎二哥比你大了那么几岁,但也没大太多嘛!诶……你多大来着?”
昆仑见林安嵛埋头混充鸵鸟,便探过头来贱兮兮地替她回答:“她二十一。”
这下可把林安嵛气得够呛,“噌”地一下就把头抬了起来,怒视他气他多管闲事。
江斯卿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转身,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炎二哥也就比你大十二岁,还不算老少恋。怎么着,要不要我帮你撮合撮合?”
也不知他是故意调侃还是真的有心促成这桩亲事,一双鹿眼忽闪忽闪,满怀期待地眼巴巴望着林安嵛。
林安嵛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冤枉,只好和江斯卿摊牌:“我是看到那个绿衣姑娘好像对锦瑟有敌意,猜想她是不是对炎先生有点别的什么意思,所以才问你的。”
她的眼神朝绿衣女子飘过去,江斯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诧异地差点咬了舌头:“你是说蕊蕊对炎二哥有意思?”
林安嵛这才知道了绿衣少女的名字,蕊蕊,纤步凌波行若止,清香袅袅风吹蕊,也算是人如其名:“你就一点儿都没发现吗?她看炎先生的眼神和看别人的很不同。”
江斯卿不以为意:“我当你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蕊蕊从小就跟在炎二哥身边,这都十几年了,小猫小狗也该养出感情来了,眼神亲密点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们俩表面上是主仆,可是炎二哥待她真一点儿都不比待亲妹妹差!”
林安嵛急道:“这不是一回事儿!你仔细看看,蕊蕊看炎先生的眼神就跟含了糖块儿似的,甜得发齁!那是看喜欢的人才有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哥哥妹妹的亲密!”
江斯卿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想太多了吧?”
林安嵛气道:“明明就是你想得太少了!你也太迟钝了吧!”
对于男女之事,江斯卿是迟钝些的。他从小就知晓自己这天生童子的使命,这二十余年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致力于为他家老神仙广种福泽。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早些完成了身上的使命好早些回天上重列仙班去啊,哪有闲心思想那些婚恋嫁娶的人间俗事?像他这番心境,哪怕就算有姑娘干柴烈火地望着他,媚眼红唇情意浓浓,他只怕也只会当人家是上火催红了眼吧?
但即便事实如此,江斯卿也是不肯承认的,慌不择言地争辩道:“我看蕊蕊看炎二哥的眼神和你看千冢的倒很相近,难道你也对千冢有那种意思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安嵛的脸越发烧得滚烫了,慌忙低下头把整张脸几乎埋进了裤缝里去,生怕别人看穿了她的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