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想什么呢?”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舒沛见妹妹一直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样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让她提起精神。
“没什么。”舒碧落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
“今晚的节目绝对精彩,好好看着。”
舒碧落点点头,好奇地向周围看去。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兜月广场,而往广场的方向看去,原先广场的位置成了一个十几米深巨大的圆坑,四周有白色的石阶可供上下,内壁挂着壁灯,坑底以大理石铺砌,看上去像个露天舞池,里面已经有许多人了。
“兜月广场在天上,我们要上去。”见她露出惊讶之色,舒沛笑着指指天上。
舒碧落抬头望天,天空中漂浮着一座小岛,就像羊脂玉做的倒立的山头,乳白色,即便是棱角的地方用也有种温润感,散发着柔和如月的白光。她说不清楚小岛离地面到底有多大的距离,整个小岛感觉缥缈悠远,如果不抬头看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又感觉它离你很近,岛上那颗巨树树干上的沟壑都清晰可见,仿佛走几步就到了它面前。
“我们走吧。”舒沛把轮椅往坑的边缘推,凑近看才觉得那坑根本不止十几米,舒碧落有些心悸,她有种站在万丈深渊前面的感觉。再往前就是陡峭的台阶了。
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眼前陡峭的白色石阶开始缓缓上升,变形,直到最下面的台阶接到空中小岛上,变成一条向上的陡峭斜坡。
舒沛对舒碧落惊讶得有点呆滞的表情报以微笑。推着舒碧落上斜坡。看起来是非常陡的斜坡,但是轮椅推上去就像在平地上行进一样,舒碧落一点都没有上坡的感觉,她回头看舒沛他推得也非常轻松。
“来了。”舒碧落刚一上小岛,一个身高两米开外,身材壮硕,身穿深蓝色斜肩长袍,手握黄金三刃戟的壮汉就笑着朝舒碧落走来。他有海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眸,白色浪花一样的波浪长发,一身虬劲的肌肉给了舒碧落不小的震撼,跟他比起来,姚明都是矮的。
“不认得啦?”壮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像逗小朋友一样。
他走近了,舒碧落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爸爸?”她迟疑地叫了一声。
“当然是爸爸了,海神波塞冬,咱爸的神祇。”舒沛自豪地说。舒碧落回过头,发现舒沛也变得不一样了,身高也是两米开外,橘红色卷发,头上带着天使翅膀的头箍,同样是蓝眼睛,一根金色的权杖,两条金色的蛇盘桓在权杖上,顶部是一只展翅的鹰。舒沛的神祇正是众神的信使,速度最快的神——赫尔墨斯。
舒珏一往这边走他就复苏了自己的神祇,他可没把握肉体凡胎的自己能在神面前站稳。
舒碧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两米多的男人,脸确实是她爸爸的脸,可她爸也就一米八上下,这几天没见就长了将近一米,眼睛、头发的颜色都变了,这是到底怎么了呀?
见女儿眼中有疑惑,舒珏开口解释:“我们传承神祇绝大部分时候是休眠的,当神祇复苏时,我们就会拥有神祇的躯体形象。”
舒碧落点点头,其实她并不是很懂。
走前舒珏又对舒沛说道:“照顾好妹妹。”今天舒珏是主祭,他还有不少事。
小岛的面积不比下面的坑小,而且从岛上看下面那个坑,感觉距离不并远,也不高,有种站在讲台上往下看的感觉。
广场上人不多,按照服饰可以分好几拨,穿蝙蝠衣的当然是舒家,辈分不同,颜色就不同,舒碧落那一辈是白色,她的父辈是蓝色,爷爷那一辈是红色。另外还有穿宽袖唐装的,有穿得像天主牧师的,还有穿和服的……
有一个人的服饰最吸引舒碧落,因为他穿得太简单了,一个黑色斗篷罩住全身,斗篷是没有任何装饰,宽大的兜帽把整张脸都遮住了,看不到脸。别人的衣服,不管衣服款式怎么样,都是比较华丽的,要么刺绣着华丽的花纹,要么款式花哨,拿舒家的衣服来说,虽没什么装饰,人家前面还有一层一层的弧形褶皱,胸前还别了舒家的家徽,一只狰狞写意的蝙蝠。而他就是一个黑斗篷。
而且,别人都是三五成群,一拨一拨地扎堆,他只有一个人,离每一拨人都很远,把那些喧闹撇得远远的。看他背影应该是在抬头看月亮。在这里看月亮感觉月亮特别大,而且感觉距离也很近。
广场上舒家人是最多的,三世同堂,或与族中亲戚闲话,或与客人们谈笑风生,或在舒珏旁边讨论庆典事宜。舒沛不像舒碧落另外两个哥哥那样交友广泛,能在一群人的拥簇下高谈阔论。舒沛专心陪着妹妹,在一个人少的地方说笑着。这里离那个人很近,舒碧落偶然间转过头去,瞥见兜帽里那绝美的侧颜,古典雕塑般完美的轮廓,略微勾起的薄唇……
他,在笑?
舒碧落很好奇他在笑什么,那是他,舒碧落肯定,他们两年没见了,她还有点轻微脸盲,但她认得他。两年不见,他的脸,更加深刻。
圣祭开始了。
以舒珏为首的八位神祇升入空中,他们分别是,波塞冬、奥丁、阿努比斯、太上老君、精卫、迩迩芸命、谛听、还有他。
八个人升上天去,其他人因为神祇的原因都变得高大伟岸,仙风道骨,只有他,依然是一身黑色斗篷,毫无变化。八个人升上天去,其他人因为神祇的原因都变得高大伟岸,仙风道骨,只有他,依然是一身黑色斗篷,毫无变化。
到达一定高度后他们停下来。忽然,所有神祇的耀眼的各色光彩都消失了,被光刺得支离破碎的夜又恢复为一个整体。他的斗篷消失了,三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出现在他身后,它们丰满有力,它们深邃诡谲……他的神祇是路西法,堕天后的魔神,原罪之骄傲——路西法。
那是真正的隐天蔽日,他身上没有浮华的光彩,高大健美的身体显得更加有魄力。六翼展开,仿佛是在拥抱全世界,或者他已经与这个夜的世界融为一体,整个世界都是他。
几秒后世界恢复正常,他依然是堕天使的样子,神祇的光辉也重新闪显。
但她却没办法恢复过来,在过去的几秒里,她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一个由他创造的世界,那里有远古巨兽的呜鸣、焦灼的土地、锈蚀的残刀断戢、恢宏古城余留下的颓垣、还有,世界尽头那个,悲壮、孤傲的神祇。
她在下面望着那个向全世界展开的拥抱,一直望着,两年前进入她脑海里的画面又浮现出来,战场、硝烟、荣耀、残垣……
舒沛站在舒碧落的轮椅后面,他也抬头看天上,只是无意间瞥见妹妹脸上表情呆滞,眼睛聚焦在未知的远方。舒沛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发现她全身的鸡肉都在颤抖,亢奋的颤抖。她身体上残留的纹路正忽明忽暗地快速闪着。
舒沛心下焦急,她这是神血在活跃啊,她那么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么强大的力量?神血的活跃就意味着灵力的产生,过剩的灵力从她的毛孔渗出引起不小的骚动。
“爷爷你快看看落落。”见一个红衣老者过来,舒沛松了口气。
“送她回去,她的神血会和祭坛的神祇产生共鸣。”老人简单检查一下后得出结论,和舒沛一起把舒碧落送了回去。
舒碧落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清晰后是哥哥的笑脸。
舒沛扶着她坐起来,把枕头靠在她背后。“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舒沛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舒碧落喝了口热牛奶,小声问:“我又怎么了?”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了睡袍,而且全身又酸又痛僵得很,她一定又出事了。
“你呀,快点去药泉里泡着吧!也就你有这种待遇,老大老二他们忙得几天没进食了。”舒沛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羡慕的表情看着她,然后叫人过来把她送到楼下的温泉去。
一个圆形的浴池,池子四周有四个栩栩如生的兽首,兽首的嘴里喷出源源不断的热水,砸在池子里哗啦哗啦的响。
舒碧落除了头以外都泡在药水里。这个池子里的水很神奇,颜色上没什么变化,却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那味道就像站在百花丛里,自然的清风带来的香气,闻之,心旷神怡。舒碧落才下去一会儿,身上的不适就好了很多。
这间专供她沐浴的房间算不上金碧辉煌,但却是一种内敛的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绘以希腊神话故事的浮雕做装饰,照在暖暖的灯光下,温馨而典雅。
在这种地方泡澡可以说是种高级享受了,可舒碧落脸上并没有愉快的表情,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并不开心,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她不开心。
她家有钱,有名望,有底蕴,一个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家族,她是家里最宠爱的小女儿,如公主一般,当然,老天爷并没有忘记给她一张与她身份相匹配的脸,只是忘了给她一个可以享受这些的身体。
当你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来修养你病弱的身体,再美丽的容貌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当你每天除了吃药就是打针,财富和荣耀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女孩想拥有的一切,美丽的衣服、昂贵的首饰、有趣的小玩意儿……就放在你的房间里,它们虽然属于你,你却没有力气去享受它们……
她没有纠结、没有愿望、没有兴趣爱好、没有憧憬的异性,没有朋友,没有生活,当然,她没有快乐。每天,她只需要在房间里养着,然后按时吃药。
她以前不叫舒碧落,以前她是一个孤儿,一个有残疾的孤儿,但是她很能干,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还很会做事。现在连洗澡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她,实在不敢把能干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那个从来不感冒,会煮饭做家务,遇事冷静,可以像专家一样解决问题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她,她是舒家千金,一件被宠爱、被呵护的,精致艺术品。
女佣们为她裹上厚厚的浴巾,然后一个强壮的女佣会把她抱到软榻上。对她来说,腿只是一个长得符合人类审美的零件。
舒碧落从池子里出来,在对面墙上的镜子里瞥见这美丽的身体,白嫩的肌肤没有任何瑕疵,纤细的腰肢,修长匀称的双腿,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马上浴巾拿过来裹住她的身体,她抬起手,方便别人操作。
人果然是一种讨厌的生物,总是对自己已经失去或未曾得到的东西有无尽的贪念,有了这个又想要那个,永远不会满足。
当女佣将她抱起,她疯狂地怀念起以前,怀念那个可以用一双并不健全的腿每天自己坐两站公交车上学下学,会把自己和自己周围都收拾得很好,会煮饭而且味道不错的自己,怀念她的朋友,怀念她曾经喜欢的,不喜欢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