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殿中,小李子翘着二郎腿躺在明堂屋顶上,临近月末,今夜的月光有点黯淡,反倒是那几颗星星分外明亮。
若乐将整个身体浸泡在浴桶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小姐,”春意守在一旁,“大婚当晚王爷不留宿我们卿云殿就罢了,怎么这几天也不在我们卿云殿?”
春意站了许久也没见小姐搭理她,回过头时,才发现小姐对着药汤在发呆。与别的姑娘夫人泡澡不一样,别人泡的都是各种鲜花芳草,小姐泡的一直都是司徒先生配的药汤,主要是调节气息,舒经活络,有强健五脏六腑的功效。
如果是普通人日日泡这种药汤,定能强身健体,脸色红润,气势如虹。只是,小姐当年受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即便小姐使用这样药汤已有三年,可是除了能延缓小姐的哮喘之外,就再也没别的功效了。
“王爷有王爷的职责,身在其位,需谋其政。北边局势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又怎么有闲情逸致呢?”若乐闭着眼,安心地将头枕在木桶边上,热气缭绕,整个房间都隐藏在烟雾中。
大梁北边是黄黎镇,黄黎再北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草原上主要有两大游牧民族,胡族和柔然族。
春夏季节,冰雪融化,草长鹰飞,牛羊粮食丰富,大梁和这两族人相处还算和谐;只是每逢寒冬,恶劣的冰雪天气,寸草不生,牛羊的粮食难以为继,草原上的胡族和柔然族也难以生存,他们便看中了黄黎镇,强偷盗窃,无恶不作,一时之间三方关系十分紧张。
五年前,项家军被外派到黄黎镇,王爷一直镇守边关,日日夜夜都在操练军队,勇猛的项家军让胡族和柔然族安定了不少,可是并未完全打消两族人的觊觎,总是守候在附近,偶尔偷些粮草,食物,黄黎镇的百姓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皇上似乎想一举歼灭这两族,免了后顾之忧,只是王爷并不太赞成。
若乐未到过黄黎镇,但是探子们的回报倒让若乐对胡族和柔然族略有了解,大概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蹭鼻子上脸的一类人,虽然两族人未至于游手好闲,但是与勤奋务农的黄黎百姓相比,他们大多是打着向往自由的旗号,沉浸于大草原的风光和在马匹上的速度罢了,不顾生产也就罢了,到了危急时候,却不能护得族人周全,只能做些偷摸拐骗的下流事,若乐心中对这两族的族长是不屑的。
“只是,春意,“若乐话题一转,”今日沈明与你说了什么?”
一提到沈明,春意的脸就红了,眼神掠过一丝慌乱,脸泛红晕。
若乐将那一丝慌乱完全看在眼里,在心中只能大喊完了完了,她的墙角要被沈明那帅小伙撬塌啦!
“没说什么,只是……”还没说两个字,春意的脸红得快要滴出汁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若乐追问一句。
“只是沈大哥……”
若乐一听到沈大哥这三个字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虽然春意贪吃,可是却又有高傲的性子,她当初与小李子可是大战几十回合才将小李子从“李狗蛋”叫成“小李子”,此时竟如此轻易就叫起了“沈大哥”。
春意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只是沈大哥知道我口味刁钻,特意告诉我厨房张妈妈的红烧狮子头四喜丸子清蒸白鳝糖醋排骨豉汁凤爪焖牛筋隔水蒸鸡都做得极好吃!”春意快速报出了一串菜名,然后微微张开嘴,又开始流口水了,虽说还没吃到过张妈做的饭菜,可是沈大哥描述那糖醋排骨时,说的外酥里嫩,焦香多汁,那几个形容词就让自己浮想联翩了。
瞧着春意这没出息的模样,若乐哭笑不得,撬了她墙角的不是沈明,而是一个厨子!
现如今,真是给口饭的,胜过给条命啊,她的墙角啊,就这样不堪一击啊!
“你就不怕我告诉师父,不许你进天外楼?”
对付春意这种人,软磨硬泡当中,吃最管用,当初她与若乐赌气,气了半个月没和若乐说过一句话。急得若乐只能和小李子在天外楼叫一大桌酒肉,慢吞吞地吃了起来,春意只能在一旁侍奉,那时候的春意终于句句不离小姐,“小姐,好吃吗?”“小姐,这鸡咸吗?”“小姐,排骨还有点烫,我帮你吹吹。”
春意把头一扬,小人得志般胸有成足地说:“不怕,司徒大哥说了,只要我护得你周全,去到天外楼始终有我饭吃。”
“哼,“若乐鼻孔出了一下气,”看来师父的话,比我这个做小姐的话还要有威信了,”
春意瞧着若乐那不满的模样,“噗嗤”笑了出声,“小姐,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吃醋啊,行行行,我也听你的。”
春意安抚若乐的声音传到小李子的耳中,小李子闭着眼睛微微笑了起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墙角边的那位听够了没有,这女孩子洗澡的事情,他原本是不打算让那位听的,只是小姐特意交代,不许阻挡沈明对卿云殿的监察,他才由得那白面书生如此放肆,要不然他早就把白面书生赶了出去。
项王府书房,烛火通明,项王爷正捧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原本正稳稳妥妥燃烧着的蜡烛火苗忽地莫名晃动了一下,房内的光线一时明明暗暗,过了一会才恢复。
暗影中,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如何?”王爷看倦了眼,放下了书册。
“回王爷,王妃的身份怕是不简单。”说话的人正是跟了项王爷一天的沈明,一想到方才在卿云殿打听到的消息,他的心就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如何不简单?”王爷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李墨武功就比沈明高出许多,若乐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大家闺秀。
可是,作为李墨的主子,若乐却身体虚弱,仿佛下一步就要魂归九泉,而且他之前试探过若乐,都只觉得她体内毫无功力,那脉象也急促而不平稳,能将自己的武功隐藏得如此巧妙,他就知道他的王妃不简单,因而沈明方才说的那一句话他也不吃惊。
“王妃,”沈明顿了顿,“是司徒高的徒弟。”
王爷沉默了许久,抬眼看向那抹深蓝色,“是么?这可如何是好?”
沈明抿了抿嘴唇,往日平和的眼神此时多了几分杀意,“要想护王妃周全,司徒高留不得。”
“不可。”王爷摇了摇头,自三年前自己一直在大梁北边驻守,对当年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只知道司徒高当众羞辱皇上,在三千禁军的围剿下,毫发无损地逃离皇宫,皇上又气又怒,下了皇榜,将司徒高列为朝廷要犯,所有与他相干的男子都发配边疆,女子都发配到宫里做最苦最脏的差事,只不过这司徒高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般,无论如何搜查,在皇城内都找不到他的一丝消息,也找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人,最后这事才不了了之。
如今若乐竟是司徒高的徒弟,若是被某些有用心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利用这个消息,将项王府陷于泥潭也不是不可能。王妃与司徒高渊源如此深,自然不能轻易杀了他,可是,也不能将王府大大小小一百多人置于困难处境。
“你带些消息出去,就说王妃善妒,和王爷不和。”
沈明一抱拳,便消失从书房消失了。
王爷又重新捧起刚才那一册书卷,恢复了沈明来时的模样,像是从未动过。
只是,王爷的心思却不再在书卷里,脑海里逐渐浮现大婚当晚若乐大红嫁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