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昱国王都邺城。
素来热闹的夜市此时却空无一人,如此已经有三个月了。皇上中了毒,嫌犯却一直在逃,家家户户一到了晚上便都闭门不出,人人自危。
“哐,哐……”
“走水来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更夫抬头便看见了一处火光,映得夜空一片血红,赶紧敲起锣,往那处跑去。
待他跑近,却见那高高的府门前围满了士兵,一个个脸色比身上的寒甲还要冰冷,对里面的大火无动于衷。
听着高墙里隐隐传来的惨叫声,更夫心里一悸,刚想张嘴喊人,却被人突然拉进了一道小门里。
“你不要命了,那可是夏侯府!”
更夫这才认出来这是旁边茶馆的老板,搓了搓冻僵的手,“可,可里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那比的上咱们皇上的命吗?夏侯家大小姐谋害皇上已经板上钉钉了,夏侯家却说人失踪了,这摆明了就是要包庇,这大火就是报应!”
更夫往外看了看那片血红,使劲揉了揉眼睛,嘴唇轻颤,“那,那也不能……太惨了……”
正在这时,夏侯府角落的一个角门却打开了,两个黑衣抬着一个带血的麻包走了出来。
“真是晦气,抬了半天尸体,还他妈的得去趟乱葬岗。”
“谁让咱们主子恨这人,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呢!快走吧,回来请你喝酒!”
两人便掠起,很快到了城外,把麻包往乱葬岗一扔便不见了身影。
那带血的麻包在坑中滚了两圈,受力撞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只沾满血迹的手。
须臾,冬日的夜空竟忽然传来滚滚雷声,似在酝酿一场暴雨。几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着天边那一抹红,透着说不清的诡异。
又是一道惊雷,径直的砸在这处乱葬岗上,似要毁天灭地一般,直砸的大地都要颤抖。可这样的雷电过后,夜空却一片寂静,没有雨点砸落,更没有一片雪花。
过了许久,在麻包的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躯突然动了动,一双紧闭的眸子也慢慢睁开。
眼前是漫天的大火。双亲的痛骂声,府中老幼的哀嚎声还响彻耳际,酷刑的痛楚还在搅动着她的神经。
女孩转动着灰败的眸子,猛的坐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她还活着?她居然还活着?!凌迟之苦,炮烙之刑,最后一道白绫绕颈她居然还活着?!
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讶异,她看向自己的手,猛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惊慌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浅坑中,四处都是薄土掩盖的尸首,依稀可见白骨。
她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麻包上,瞳孔骤缩,立刻拖着自己麻木的双腿爬过去,看着那只手,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这只手她太熟悉,那指尖的血洞更是刺痛了她的眼睛,这才是自己啊,麻包里装的这具尸体才是自己啊!
她痛叫一声,几欲发狂。
这手上的血洞,原是一颗朱砂痣,耳边还有那一句,“瑛儿,你指尖朱砂定是我前世心头的一滴血,你抚过我的心间,我便刻在你的手上,让我在今生也能找到你!”
就是说这句话的男人挑断了自己的手筋脚筋,将她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她每日哭闹着诉说自己的冤枉,只希望他能顾念以前的情分,不要被小人蒙蔽。
今夜她终于被带出了地牢,她还满心欢喜的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却不曾想,目睹的却是全家被杀,祖宅被烧的惨状。
火海前,她被百般折磨,最后被白绫活活勒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指尖的朱砂痣咬掉和血吞下。
她的手不住的颤抖,想要碰一碰那只手,但终究还是垂到身侧,狠狠抓住了地上的泥土。
她死前赌咒,她夏侯瑛终将化成厉鬼,回来寻仇。没想到她竟活了下来,变成了这空有躯壳的厉鬼!
她大吼一声,紧紧的揪着自己的前襟,血泪夺眶而出。老天啊,原来你也会睁眼!那你就睁眼看吧,看她把这人间变成炼狱!
等腿上有了知觉,她才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眼前阵阵发黑。
夏侯瑛已经死了,她愚蠢无知,错信奸人,害的全府被杀,家族蒙羞!她不配一抔黄土掩身,她就该被仍在这乱葬岗上,死无葬身之地,被野狗分食!
她眼中一片冰冷,决然转身,扒下几个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踉跄着走出乱葬岗。
天色大亮之时,她终于走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盘查的守卫捏着鼻子,上下看了看她,满脸的嫌恶,也不盘问挥了挥手便让她进了城。
这邺城中依旧迎来送往,走过她身边的人,或喜或笑不曾因为昨晚的惨剧有一点的改变。
夏侯瑛站在街口一阵恍惚,良久之后才抬脚往祖宅处走去,她还未走近便闻到了烧焦的味道,腐烂的味道。
她踉跄着终于走到了跟前,却看到许多人正在清理着废墟。
无数建筑的残骸被搬了出来,却不见一具尸体。
“让开!让开!”一人将她撞翻在地,手里抬着一块烧焦的门匾,依稀可见一个夏侯二字。
夏侯瑛看着那牌匾,耳边似乎又响起父亲的声音,“瑛儿,这夏侯两字是开国皇帝亲题,这是我夏侯家无上的荣耀,也是先祖用鲜血拼来的!你是我夏侯家的女儿,是我夏侯家的骄傲,可莫要辱没了这两个字。”
夏侯瑛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突然暴起,直接将抬着牌匾的一人推倒,一把抱住了牌匾。
“啊,哪里来的臭乞丐,活腻了是吧!”那人一个趔趄,脱口大骂。
另一人直接把她踹倒在地,“打扫这破宅子就够倒霉了,还敢来找弟兄的晦气,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夏侯瑛从地上摸了一块尖利的木板抓在手里,直接划破了那人伸过来的手。一双黑眸死死的盯着两个人,像是一头豹子,随时都会蹿起来咬断人的脖子。
两人看的心里一惊,慢慢往后退了退,两个大男人竟不敢再上前。
“死疯子,你好好抱着吧,正好能给你做副棺材!”一人不甘朝她啐了一口口水怒骂道,然后才拉着另一人走开了。
夏侯瑛见两人走了,才摇晃着的站起来,拖着牌匾走到了一处墙角慢慢的坐下来,摸着手里残破的牌匾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废墟。
她身上越来越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手。不能睡!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绝对不能睡!
她要把亲人的尸体都找回来!老皇帝的毒也只有她能解,若是他死了,那人岂不是便要登基为帝?绝对不可以!
但她眼皮愈来愈重,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洁白的衣角。
“主子,这丫头好像与夏侯家关系匪浅,咱们还是别管了。”
“救了一个,不差第二个了。”一个微凉的声音响起。
她紧紧攥住这洁白的衣角。救了一个?谁?谁被救了?!夏侯瑛却无力开口,随后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