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和师父都静悄悄地听焕娘讲故事,没有说话。
焕娘顿了顿,继续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呆了十八日,这期间总共昏了二十一次,每次都有一群大夫冲上来,又是把脉,又是灌药,拿起针就往我身上插。如此折腾一番,总算上吧我救了回来。”
闻言,我皱着眉,低声感叹:“太疯狂了……”
“当然是要疯的。”她笑着调侃,“若是我醒不过来,他们就都得给我陪葬。我记得有一次啊,我都看见鬼门关了,结果他们请来了闻名四国的神医君则,硬是把我拖了回去。”
“……”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不上不下,甚至难受。
“那段日子,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我见她说话时不现悲喜,全然像是个局外人。
我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此刻,我的眼眶渐渐泛红。
我们三个默默地走了许久,末了,还是师父打破了这寂静的局面,“想来我所听到的,就是真相了吧。”
“子书晋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吧?不然他不会害了焕娘的。他明明那么……那么在乎焕娘的。”我激动地扯住了师父的袖子。
师父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了出来,一边抽一边道:“那是自然。子书晋会这样做,不过都是子书秦设的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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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晋和阿焕刺杀商贾被子书秦救回来之后,就在子书城休养了半年有余。伤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子书秦就找了个理由支开阿焕,单独见了晋。
“不知少主有何吩咐?”晋毕恭毕敬地朝台阶上的少年行了礼。
少年笑道:“阿晋,如今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在此,不必拘礼。”
“即便如此,一句少主总是免不了的,尊卑有别。”
子书秦止了笑,踱到石桌旁坐下,“过来坐吧,我有话要同你说。”
“多谢少主。”晋再度行礼,走到子书秦的对面坐了下来。
子书秦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半晌之后,他终于开了口:“你说阿焕这个人,如何?”
尽管有点懵,但晋还是如实回答了:“阿焕从不轻信他人,可一旦信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她容不得背叛,容不得欺骗。她伪装得甚好,她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只有她最亲信的人,才能看到她软弱的那一面。她……”
“那么,”子书秦忽然出声,打断了晋的话。晋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逾分,闭口不再言语。
“那么,你算不算得上是她最信任的人?”
晋吃了一惊,忙单膝下跪,请罪道:“阿晋不敢,是阿晋口无遮拦,信口开河,还请少主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他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要把晋扶起来,“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坐了回去
“虽说,她是我的未婚妻,但你也知道,她对我从没有过什么其他的情感,我也不爱她,不过就是空有一纸婚约罢了。”他忽然盯着晋,“但我知道,你和她是两情相悦的,对不对?”
“阿晋不敢觊觎少夫人,阿晋只想她能好好活着。”
子书秦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否认,到时候我与她的婚约一废,我大可以为你们指婚,如此……”
“少主多虑了。”他浅浅而笑,“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别无他求。”
“原来如此。”子书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好,“可是晋你应当知道,她身为子书城的杀手,怎么可能安然度过一生?”
闻言,晋垂眸沉思。子书秦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所以他一直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她。
可,如果他死了呢?
子书秦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我觉得,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便是让她认祖归宗,离开子书城。”
“少主,那阿焕她——究竟是什么人?”
“西靳国有一位武将,名唤文璇,几年前被封为平阳侯,阿焕便是平阳侯府的大小姐,文辛月。”
“……原来是侯府小姐。”晋低声喃喃着,“一点都不像。”
“后来,文璇战死沙场,又因膝下无儿无女,便由其弟文玑继承了侯位。他们兄弟二人感情甚好,当初文璇去世后,文玑还特地吩咐府内的人一年之内不近荤腥,不办喜事,为文璇守丧。
“辛月丢了的时候是九岁,文璇寻她寻了一辈子,文玑成了平阳侯之后,便派人继续去找,还亲自来子书城,希望我父亲可以帮帮忙。
“不过我也没想到,辛月会在一年后来到子书城,还进了锦城,成了我手底下的杀手。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啊。”
“少主打算怎么做?”晋沙哑着声音说道。
“等她的伤再好一些,我会给你们派任务,你借此机会去平阳侯府,与她叔父交涉一下,然后安排他们见面。”
“好。”他点头答应,复又下跪行礼,“阿晋定不负少主所望。”
“嗯。”子书秦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他们到达玄城的第二天清早,晋便去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的家丁们听闻晋是去与平阳侯文玑谈事情的,便将他请进了府,上好的乌明茶伺候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文玑便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晋连忙起身行礼:“参见侯爷。”
“便是你要见我?”文玑一边说,一边走到堂前,坐上了高位。
“正是在下。”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他说着,端起青花的茶杯来,吹了吹茶叶。
“子书晋。”
“子书城的人。”他微眯了眯眼,“你来我平阳侯府,有何贵干?”
“此番前来,是想告诉您一些事情,关于——贵府表小姐的。”
“辛月?!莫非是城主寻见了?”
“实不相瞒,表小姐失踪一年后便被带到了子书城,成了少主手下的一名杀手,也是近几日少主凭着表小姐手腕处的疤痕才认了出来。”
“只是什么?”他继续追问道。
“表小姐现在不记得前尘往事,而且,我与她这次来西靳,是受人所托,前来刺杀您的。”
“辛月难道没有同你们说过?”
“表小姐来之前不知是受过什么伤,丝毫不记得前尘往事。”
“那你们前来……”
“少主假意派我们前来刺杀平阳侯,实则是找个借口让表小姐回来认亲而已。”
“哦?是吗?那还真是谢谢少主了。”他讥讽地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晋察觉到他的反常,但并没有在意,而是接着说:“还有一事。如今表小姐记忆全失,自然会以为这个任务是真的,所以少主希望届时侯爷可以撤去暗卫,好好同表小姐聊一聊,若是伤到表小姐,那便不好了。另外,待表小姐顺利回府,少主不日便会前来迎娶。”
文玑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道:“劳烦晋公子回去时替本侯给少主带个话,少主的意思本侯明白了,还请少主放心,辛月这边本侯自然会照顾好。”
“既然如此,那晋就告辞了。”说着,晋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住了晋的去路。
“晋公子莫急,喝完茶再走嘛,这茶可是北聿苏家最有名的乌明茶。”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晋合了合眸,犹豫了一下,转身道:“晋谢过侯爷的好意。”
说着,他走回去将茶杯里的茶饮尽,又拱手施礼,才踏出了厅堂。
身后坐在高位的文玑把玩着茶杯,眉目含笑地数着:“一,二,三。”
三个数一数完,门外便传来倒地的闷响声。
他笑出声来,“子书秦啊子书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