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欲雨,就连空气都弥漫着深秋少有的湿意。
洗剑池旁的凉亭里,张浅墨打了个喷嚏,苦笑说道:“修道之人,寒暑不侵。想来是兔子在骂我。”
陆天罡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变戏法似得掏出了一个酒壶,自顾自的对着壶嘴喝了两口才说道:“第二关是怎么回事——可别把他累死了。除了你我可就这么一个朋友,一下损失一半,我可受不了。”
张浅墨闻言道:“放心,这第二关本来就是个添头。我拜托了小师叔关照,他应该正玩得开心呢。”
......
苏执白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一“头”体型壮硕的兔子正在鄙视他。
一人一兔之间,是一局残棋。兔子说:“你又输了,臭棋篓子。”
巨鹰本来正兀自闭目养神,听了巨兔的话之后,竟然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看着“小师叔”的眼神,苏执白突然绝的太玄山很太很玄。
“少年郎,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兔子鬼祟的搓着肥壮的前肢,三瓣子嘴咧开一个可疑的弧度说道:“西京城里有卖狼肉的喔......你懂得,你大王我是无利不起早啦!”
苏执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懂了。然而他却很想反问一句:“你的闽南腔,哪里学的?”
......
讨价还价了一会,苏执白允诺了十斤野狼肉后,兔子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巨鹰说道:“小师叔,到时候许你两.....一斤。”
巨鹰不屑的看了眼兔子,俯下身去,载着一人一兔返回两忘峰。
段嫣然等巨鹰落地后,先是冲后者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猛地抱起地上那只怕足有三四十斤的灰色巨兔,亲昵的拱着对方毛绒绒的脸。一时间别院里充满了兔子:“放开本王!”的呼喊。
由于苏执白来回太快,直到一炷香后,才开始有其他少年呼哧带喘的归来。这些少年显然没有苏执白初见兔子精时的惊讶,只是默不作声的交上玉牌和怀中抱着的兔子。相互之间也没有几个出声说话的。
段嫣然数够了二十一人之后,便吩咐道:“行了,你们这些家伙现在就沿山路直上,第一个到了峰顶就算是过关了。”
过关?
“师姐,第三关就是这段山路嘛?”人群里,一个满脸清贵气的少年问道。
“当然。不过我想提点你们一句,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
山路难行,不在于坡度陡峭。
苏执白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回到这个路口,好像从别院出来,踏上羊肠小径不久,自己就开始不断重复这个循环。
上坡,蹒跚而行。遇下坡,盘山而行。蹒跚复盘山,盘山何其多。就是个傻子,此时也该知道这条路不是用脚就能踩出来的了。于是他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
同一时间,陆天罡正有些担心的看向两忘峰。
张浅墨见他那副模样想要开解,却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在这条路上,心里越是有执,便越是会遇到障碍。要想过关,便只有两相忘却。”
陆天罡嗤笑道:“你说的倒也轻快,现在让你走你能过关?天知道你们几个走了什么狗屎运,正巧赶上剑圣云游,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坐下弟子。”
张浅墨闻言并不生气,反而很有些认同的回道:“十五年前师父云游,我们几个师兄弟确实是很有些运气。但要真说起来,师父若不是把我们带回来,怕太玄剑霄自此便绝了门户了。毕竟这第三场,才是千万年来拜入太玄剑霄最大的门槛!”
“祖师一身修为通天彻地,臻至传说中的羽化境,虽没踏出那一脚,但寿元足有八百七十二年。他老人家四百多岁时才收了师父这一个徒弟,八百岁上收了第二个徒弟。师父他老人家说,自己达不到祖师的修为,所以不会像祖师那样活得久长。为了不断绝太玄一脉,才破例带我们几人上山。但是,如果能按祖制收一个徒弟,对师父来说,是了却心愿的事情。”
张浅墨望着两忘峰上,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就是运气很好的事实。其实,当他上山后没多久,从自己师父嘴里听说太玄剑霄的这个规矩之后,就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这个太玄首徒名不正言不顺。
陆天罡苦笑道:“两忘峰,两忘路。我猜太玄初代祖师肯定是个变态到极点的天才。”
张浅墨闻言一愣,嘴里却自然而然的说道:“谁说不是呢。”
......
苏执白尽量回忆着《万法汇元》第七十五卷里有关幻阵的一字一句。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并无一点修为在身,就算是明白了眼前的幻阵是怎么回事,怕是也不能成功走出。
此时他看着山路一边的悬崖,心里有点烦躁。
一只飞鸟从苏执白头顶上掠过,他看了一眼,是只青雀。蓦地,一丝光亮陡然从心底升起,苏执白目光紧紧的跟随着那只青雀,看着它渐飞渐远,一头扎进山后的叠嶂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两忘峰。青雀。”苏执白脸上露出一抹明悟之色。心有何执?心何有执?所执者能尽忘否?不能。那......奈之何?
苏执白想起范小仙走的那天下午,陆天罡喝干了坛中酒后潇洒的一跳。
他今天也要跳了。不同的是,陆天罡是从天然居的二楼跳下。他将从两忘峰的山腰跳下。
然后,他真的跳了下去。
半个时辰前。
在两忘峰顶的密林掩映间有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有一个小观。小观里面有一个老先生,老先生从来不喜欢给小徒弟讲故事。
这会儿老先生的面前摆着一小叠宣纸。上面有字,字分两种,一种是他的,一种是别人的。然后他一张张不停的看着,突然他发现了一张纸上的字有些不同。然后他捻了下仍旧黑黢黢的长髯,重新分门别类。
于是,字分三种,我的、他的、他们的。
......
飞速坠地的瞬间,苏执白感觉自己像是撞破了一层窗户纸。
窗户纸外,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段嫣然、黑熊似得壮汉、张浅墨、陆天罡都奇奇怪怪的看着自己。
苏执白根本不理会他们,只是望了望四周,发现别院就在身后不远,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好像是木头雕的一般站在身边,显然刚才一踏上山路便中了招。
他见几人还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便挑了最熟悉的陆天罡下手,狠狠的一个爆栗敲了上去。
陆天罡被敲醒后,神色古怪的说道:“没想到你真醒了过来。快说说,你怎么过了破执这一关的!“
他这么一嚷,张浅墨、段嫣然还有那个黑脸大汉也反映了过来,露出很好奇的表情。
苏执白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但还是说道:“我从山上跳了下去。”
“这么简单?”陆天罡疑惑道。
这时,一旁的张浅墨开口道:”我猜,他的执念便是生死。既然所执在生,为何寻死?“
苏执白摇头道:”我是因为有别的念头,才执着于生死。否则,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的醒来。“
说话的当口,山顶突然想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今天,有点晚了,有点饿。浅墨,让这群小家伙去别院住上一宿,明早在打发下山吧。别忘了让小五子赶紧做饭。“
众人之中,剑霄的几名弟子并没觉得如何。但一向视剑圣为偶像的陆天罡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们的师父、堂堂剑圣,就这么满口大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