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阴,有小雨。宜交易、入宅,忌安葬、移徒。风向,东南。
这天是中元节,也是俗称的鬼节,人们都会忌讳在这一天走动,路上的行人大多数是一些行商客旅。
北方的七月天就有点寒冷了,此刻细雨飘飞,洒在脸上凉丝丝的。在北方,天气虽然干燥,但细雨的天气也还是时常有。
一个队伍在官道上慢慢行走,二十匹马踏在石子的道路上得得阵响,溅起了浅浅的水珠。
细雨飘飞中他们的身上都没有披蓑衣,厚厚的衣服上罩着一层水雾,他们的蓑衣都披在两辆马车的大箱子上。
车是镖车,因为在车的左边都插着一面三尺高的三角红旗,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长风镖局。雨水浸湿了旗布却浸不倒旗帜,三角红旗在细雨中仍然随风飘荡。
两辆镖车在队伍的中间,走在前面的正是金召阳,他的发丝已经潮湿,有一粒水珠顺着发尖滴落在他跨下的马蹄下。
金召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众人的模样都和他差不多,他大笑道:“各位弟兄,此地离石门府不远了,只要倒了石门府,我们离京城就只有两天的路程了,等这趟镖交完,我们就可以在京城好好玩上几日。”
众人哄然叫好,就连那两个赶车的马夫脸上也发了光。雨丝冰冷却浇不了他们心中的热血,刀口上的生活虽然危险,但也充满了刺激。
这是一群年轻人,八刀八盾手持长刀和铜盾分别骑马挨住镖车的两侧,前面四骑就是长风镖局的四秀:金召阳,颜金裔,曲天华和郎兵。
远处,前后左右各有一骑飞奔而来,靠近队伍立马不动,马上人连续抱拳喊道:“三少,前方无异样。”“右方无异样。”“左方无异样。”“后方无异样。”
这是长风镖局的四个探马,每人负责一个方向的探查,金召阳能三年不丢一镖,不光是靠他的武功和运气,还有他的谨慎和调度。
金召阳手一挥,四个探马就行进了队伍,情况即已探明,他们自然不用再去探路了。
颜金裔缓缓把弓挂回在马勾上,刚刚经过的狭风口乃是个半里多长的窄道,金召阳安排他在侧翼以防突击,现在行走在大道上自然不用那么紧张了。
金召阳笑道:“根据地图的线路标识,前面十里处有个石家集,我们可在那里吃顿饭休息一下再上路,到晚上应该可以进石门府城。”
金召阳好像天生就是领袖,他说的话没有人不服,也没有人不信。他仰首望了望天,天空阴沉灰暗。低沉的云层似要压落地面,却压不了他内心的雄心壮志。
每个少年人都会有一个理想,他的理想就是要长风镖局在这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大镖局。
乌云遮天,雨水漫地,但等到乌云散去,雨水停止时,太阳的光辉就会洒落世间的每一个角落,而他的理想就像太阳般总有一日会穿透乌云,发出耀眼的金光升至最高处,如日中天。
在他父亲金开业告诉他这趟镖的东西后,又要他让他押镖进京后,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兴奋,去京城正是他许久的心愿。
他的父亲只是郑重告诉他这趟镖是庐陵王费了千辛万苦在龙虎山求到的长生丹,是要献给皇帝的,路上决不能出错,东西决不能丢失,否则整个镖局连同家庭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他听了后,心里虽然感到肃然,但也夹杂着一股憧憬,此次出行不光是为了这趟镖,他还有个心愿就是要在京城开个长风镖局,他要在北方建立起自己的地盘。
父亲的镖局一直只在南方走动,而他的理想就是要在全天下开设长风镖局,如果他知道父亲的真正的身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想法。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个伙伴,他的心里豪气冲起,有这三个帮手在身边,世上又有谁能阻止他的路呢?
郎兵和颜金裔是他多年前结识的挚友,也是他邀请他们进入镖局帮他准备创业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已有几年的时间了,双方的心意默契都很配合。
他对曲天华也很了解,他是从另外一个大镖局调来的,因为此趟镖关系重大,父亲担心他们路上有失,所以才将素有盛名的“长风四秀”聚在一起保这趟镖。
金召阳虽没有和曲天华合作过,但对他的武功和机智深信不已,这一路走来,曲天华的配合也让金召阳很满意。
在出镖的前期他就派人发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探查出庐陵到京城的线路,画上地图,又在地图上标明要经过那些山和水,那些地方险要和开阔,要经过什么城镇,这些他都要准备预防的方案,以备发生异变才可从容应对。
他小小年纪就从未失过镖,除了他的武功,谨慎和小心也是要必须的,眼看过几天就要到京城,他所有的努力将要达成,他的心里怎能不兴奋,不充满豪气。
只不过若他知道曲天华现在内心世界的真实想法,他会不会还有雄心壮志?会不会还像现在那般豪气万丈?
曲天华看着前面的金召阳,心情很是复杂,金召阳年纪比他小一岁,但在南方的武林中声名和地位却是无人能及,他一直自负天赋,认为自己迟早会驾临万人之上,但对金召阳了解越深绝望也越深,因为金召阳的身份不仅是总镖主的儿子,天赋也比他高,名声的气势更是无人能及。
就在他自认终生要活在金召阳的阴影里时,有个人找上了他,说可以助他成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对于这个诱惑,他实在无法拒绝。
在接到押这趟镖的通知后,他就联系了远在西北的慕星剑,那个人对他说了计划,只要他在这趟镖的途中杀了另外的三秀,就等于断了金总镖头的左右臂,再等金总镖头知道噩耗时,必定会心神伤痛不能再顾其他,这个时候再行致命一击,长风镖局定会易主,曲天华就会达到他想要的地位。
曲天华知道这个计划简单又透出凶险,他没有问为什么让他一个人执行这个任务,也没有问若任务一开始就失败了,那后果会怎么样?因为在这一趟镖中只要有一个人逃出,这个计划就提前失败了,他的下场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富贵险中求,功成千骨堆。这个计划虽然凶险,但他唯有一试,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长风镖局的势力一直在南方,这次出行京城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本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曲天华看了看金召阳左腰下悬着的刀,又看了看他横在马鞍上的铁枪,心里想着:他的刀和枪要怎么破呢?慕星剑又会安排那些人对付他呢?
额前的发丝滴下一粒水珠,滴在了他鼻尖上,顺着鼻翼流进了他的嘴角,他吸了口气,吐出了个唾沫,似要吐出他心中的压抑。
凄风冷雨拂面,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寒冷,他的体内正涌起了一股热意,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集街,石家集到了。
石家集地方不大,街会也不长,现在是阴雨天气,街边摆摊卖小吃和卖菜的虽有十多个,但吃的和买菜的没有几个,摊主都用油纸伞遮住摊位,自己却在淋着雨。
在阴雨的天气里人们总是不喜欢逛街,何况像这种偏僻的地方一些农户人家都自己栽有蔬菜。
那些摊主个个戴着斗笠,低垂着头,也许在他们的心里都在祈祷着不要再下雨了,好让他们能卖点东西换些钱两补贴家用。
曲天华突然对颜金裔笑道:“我听说你的弓是取驼背铁甲龙的脊骨和金花王蟒的软筋炼成的?”
颜金裔也笑道:“正是,为了这两样东西,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得到。”
曲天华不由道::“驼背铁甲龙只有东方的海滨处才有,听闻它驼背如铁,刀枪不伤。金花王蟒盘踞南边的沼泽之地,乃是那里的霸主,常人皆靠近不得。这两处相距万里,想不到你一年就得到了这两样东西。”
颜金裔又笑道:“其实我只去找了驼背铁甲龙,那金花王蟒的软筋是金三少帮我去取的。”
金三少就是金召阳。
曲天华忍不住赞道:“金三少果然是侠肝义胆,竟会冒着危险帮你去找金花王蟒。”
颜金裔的眼里露出尊敬之色,道:“在长风镖局有多少人没有受过金三少的帮忙呢?我想没有几个吧。”
曲天华似乎听得兴奋,道:“你的弓那么厉害,可否给我瞧瞧。让我试试弓的力道。”
颜金裔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一时不好拒绝,就将弓递了过去。
曲天华伸手接过,以手轻抚弓背,又曲起中指,拇指一按,连弹了弓弦两下,嗡嗡两声响起,弓弦颤抖不绝,许久未停。
曲天华不由脱口赞道:“果然是好弓。”
要知道一把弓的好坏最主要在弓弦处,弓弦的韧性越大,弹力越强,这把弓就越好。而颜金裔的弓一弹之下竟然颤抖不绝,其中的韧性和弹力可想而知。
这时,他们已近石家酒楼,因为他们的镖车队伍有点大,加上街边的摊位,地方显得有点挤。两边的摊主不由齐都向后挪了挪。
金召阳不禁看了看他们,摊主们在移动身子的时候露出了他们的鞋子,他们的鞋子都是软底紧鞋。
这种紧鞋只有江湖武林中的人才会穿的,这些摊主怎么会穿呢?
金召阳心神一凛,突大喝道:“八方滚圆阵。”
他话声刚落,那八刀八盾齐都滚下马来,瞬间就将两辆镖车围成个圈,八盾在外,八刀在里。四个探马也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些人是金召阳亲自训练出来的,他的每一句话说出,这些人都会本能的执行。
金召阳凭着多年走镖的经验和本能的嗅觉,感觉危险已迫在眉睫,所以他不再过多的想,只是简短地发号布阵,而他训练的人也恰时的完成了他的指挥。
一时间,这个石家集会上的气氛刹时急促起来,细雨已停,冷风却更疾,带来了天地间一股肃杀之意,杀意在镖车队伍中弥漫开来。
杀意冲得两边的摊主纷纷起身后退,掀起了他们披着的斗笠蓑衣,露出了他们本来的衣裳,红衣红裤,红得就像是火。
慕星剑本来是打算让帮中的弟子扮作村民,谁想金召阳竟来的那么快,不到二十天就已到了,恰又逢阴雨天气,若在集会上安排大量的村民,岂不是大为可疑,所以他只得选出十来个好手伏在街边,只等金召阳一入圈套就动手,谁想他还没下令,金召阳竟然查觉布阵了。
慕星剑此刻捏着双手,眼睛盯着长风镖局的队伍,他还没有下令发动攻击,只因为他还要等,等一个人的信号。
金召阳横枪立马,枪乃兵器之王,其长而锋利,使用灵便。取胜之法,精微独到,挑、扫、刺、拦,在碰到对方人多的时候,枪的杀伤力是别的武器无法比喻的。
郎兵手一抄,紫电凝霜剑已握在手中,他的梦引剑法不仅多变,还很快。梦总是多变的,就像一个人的理想总是会一变再变。
而要想将剑法练得最快,不仅要吃苦,还要受得了寂寞,真正练剑的人都是寂寞的,所以用剑的高手大多是寂寞如雪,他们的神情都是冷傲的,黑白双剑如此,郎兵也是这样。
此刻他执剑在手,面目寂冷,眼里射出的寒意比冷风还要透骨。
颜金裔呢?他此刻正急叫道:“把我的弓拿来。”他是对曲天华叫的,他的弓还在曲天华的手里。
曲天华却突然笑了笑道:“好”。好字未落。他的人已飞起,不是飞向那些红衣人,而是冲天飞起,带着颜金裔的弓飞向石家酒楼。
空中一折腰,他的人在颜金裔惊疑中已落入石家酒楼的二层。
金召阳厉声道:“曲天华,你要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啸声,这是慕星剑的啸声,也是动手的信号。
一声朗笑在石家酒楼的二层响起,这不是曲天华的声音,一个白影随着笑声从楼上飞出,双手一洒,洒出了百道的青点,落向镖车队伍上空。
白影是唐俊,他洒出的是唐家的铁蒺藜,仙女散花的暗器手法本是唐家的一绝,此刻他在空中使出,真的就像是一个仙女在散着百花。
铁蒺藜借着空中的坠势更是快速的罩向镖局队伍,刹那,本是齐整的队伍一下就混乱了,八盾虽已举起了手中的铜盾,还是有几人中了铁蒺藜,倒在地上痛呼起来。
中了唐家暗器的人比死还要恐怖,八刀中倒下了三个,八盾中有个举盾稍晚点也被打中倒下,他们的身体在地上抽搐,被打中的地方立时乌黑一片,伤口处发出腥酸的异味。唐门暗器都喂有剧毒,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那四个探马离得远点,幸免了一难,但他们瞧着地上翻滚的四人,听着他们的惨呼,惊得在马上快要坐不住了。
最先出手的是唐俊,这是慕星剑早就计划好的,一开始用唐俊的暗器打乱镖车队伍,摧毁他们的心理,这样一鼓作气就可以击垮他们。
空中的唐俊并没有落下身子,他的双**替一点,人已飞落在对面的屋顶上。他的手戴着鹿皮手套,唐家的人发暗器都要戴这种手套。
八刀八盾布的八方滚圆阵一乱,那些赤火帮的好手就蜂拥而上,但最先到的是一个大铁锥。
“哗啦”一声巨响,大铁锥砸入残破的八方滚圆阵中,本来立着的七盾又被击飞三个。
铁锥回收,八刀剩下的五刀尾随而击,他们想要追斩持锥之人,五道刀光就如电闪般冲劈出去。
持锥的人是巨力道长,他哈哈大笑,身子一让,他的身后也劈出了一道刀光,只不过这道刀光更快更猛。
如果那五道刀光是闪电,那这一道刀光就是霹雳,因为这一刀的气势实在强大。
“硌哧”一声,长风镖局的五刀被一下齐齐削断了刀头,五刀的刀势立失,刀光也随着没了,五刀握着断刀怔在了原地。
那道刀光又起,翻动间斜削他们的颈脖处,五刀不及回避,第一个人的脑袋已被削下,第二个人的脖子被割喉,第三个人的肩胛处别削下了一大片肉,第四个和第五个这才惊觉倒翻而回。
出刀的人是慕星剑,他手抚着金背滚鳞刀,刀口上还有鲜血在流,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的功力无法冲破最高的境界,如果能达到刀人合一的话,这五个人的脑袋应该是一起掉下来才对。”
原来他这一刀开始的时候极是强盛,所以第一个脑袋轻易就被割下,等到了第二个时刀势就弱些,只能隔断喉咙,到第三个后刀势就更弱,被那人避开了脖子的要害,只能削下他肩头的肉,到第四个和第五个时,他的刀势已没了,所以那两人才可以安全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