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我应该也能考的很好吧。”
夏天，我的初中生活随着中考一并结束。发挥失常，没能考进向往的市重点。家人只希望我能读大学，去外地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
普高的学习氛围不浓，上重点又要另交钱。那年夏天，偏偏天气十分炎热，接近干旱，水稻颗粒无收。爸爸败了一笔生意，欠下一大笔帐，可他们还是拼死拼活凑够了钱，省吃俭用供我读完了高中。
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我常常翘课去打工，那个书卷香气的背影还在我的脑海深处徘徊，变成了深深的烙印。
中考结束的那天下午返校，我的心绪随着湿润的风起伏跌宕，风里裹着夏日傍晚的蝉鸣，和一次又一次绿叶挥舞的沙沙作响。
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发挥的很好，题目简单易懂，也从头至尾确信自己能考上一志愿。手里紧紧握着老式的MP3，循环播放着五月天的温柔。
喜欢一个人，总是不敢说出口，默默地温柔，把最好的爱给你。
“林双暖！听说喜欢你的那个人考的特别好，八成保送十五啊...”
“那很好啊，我应该也能考的很好吧。”
“你们这些人成绩也太好了吧，我就不行了，这次太没把握了，物理全都看不懂...唉，估计家里人也要让我出去打工了吧。”
初二的时候，隔壁班的一个女孩曾默默地喜欢过我。她长得不算漂亮，看上去却觉得十分舒服。知道这个感情时，我已经步入初三了。她总是年级第二，我是第一。
属于年少小小的好奇心，让我变得越来越留意她。小心思一不小心就被身边的人看透，他们却自觉地让步，丝毫不声不响。
“林双暖！你打球又把玻璃弄碎了！”
“哎呦不就块玻璃嘛，粘粘还能用的。”
那时候的我，喜欢打篮球，篮球场在教务处楼下，加之我的技术有待提高，总是砸碎教务处的窗玻璃。这是我第三次从楼下篮球场急急忙忙躲进小后院，被主任抓到逮入教务处谈话了。他还是一贯的作风，通报批评，检讨八百。
那时候，我可是整个五中的红人。
“喂，是林双暖家长吗？哎您好您好，我是教务处李主任，哎对对对，您孩子...”
但有一次，我玩过火了。
那一天下着小雨，室外活动一并取消，社团活动也随之停止。听到广播通知的时候，我还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篮球架下，迷茫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后桌。
雨水沿着鬓角滑落，前胸的校服衫湿成一片。
由于没听清楚老师的劝阻和要求，仍像精神病一样在雨中打球。地面很滑，雨水阻挡了视线，很快便被垂落到眼前的湿发挡住。
“林双暖，咱们回去吧。”
“......”
“林双暖？”
可我的耳边，霎时间除了萦绕的雨声，再接收不到任何的讯息。
于是在死寂和沉默的世界里，手中的球便是锋利的匕首，抑或是疾速的子弹，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在另一躯体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
被害者是那个女孩，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以悲剧为首，又以悲剧告终。
我又把玻璃砸碎了，也砸了一个女孩。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她是包着纱布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没事，只不过害得你又要赔偿玻璃的钱了。”
从她话音刚落起，我就觉得，她特别特别好。
“暖暖！你们班的物理试题发了吗？有道题想问问你。”
“暖暖！放学后有时间吗！能不能给我讲讲今天数学模考最后一道题？”
我通常都是一一答应的，但后来，却变成了我不请自来。她的眸子，在余晖下总是那样纯净又清澈。
快毕业的那会，班级里流行写信，写情书。那个时候的我，也不能笃定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否叫作喜欢。如果是，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痴情。
初三这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我也数不清。
但我仍是说了，没有借助任何的笔纸，完完全全地从口中说了出来，一字一句，坚定有力。
“对不起。”
可她却说，自己想好好考，不想没有前途，不想恋爱。她走的时候，我依稀可见，她的眼角处有一道浅浅的泪痕，清晰可见。
“你真的很好，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未来，对不起。”
我倒是没能理解，她到底委屈个什么劲儿。
初三的班主任曾说，从五中出来的学生，没考进重点的寥寥无几。去年夏天，整个初三，仅有三个没进的，其余的学生都投奔到全国各地名校。
但他也说过，只要我们努力，梦想离我们也很近。
考试结束了，我的初中生活也结束了。
我的感情也结束了。
但我仍相信，她一定很喜欢我过。
34
“你们班有个学生是借读生，你多注意一下他，从九中过来的，能力不差。”
高一上半学期的末尾，在九中就读了一个学期后，家里人还是让我去了十五中借读。我本不想让他们掏钱的，他们却早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交了钱。是借的，整整八千元，不多不少。
家里人，爸爸，外婆，妹妹和我。
妈妈一直有心脏病，而我又总是气她。小学的时候成绩特别不好，每天放学的那段长长的路上，总是喜欢和几个小伙伴玩到很晚才回家。
六年级的一次，数学仅拿了六十六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左右了，那时天黑的晚，也没有灯，只能依稀借着月光走在无尽的小巷子里，也不知路的尽头到底是光明或是黑暗。
掏出钥匙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家了。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出门找我，也不是接爸爸下班。她现在，或许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室里，生命垂危。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主动脉夹层撕裂有多么危险，也不知道心脏病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可因为我的无知，成了我一生都无法挽回的痛，就像那在病床，手术台上呻吟哀嚎的人们，被疾病折磨，缠绕全身的痛。
“暖暖，以后你就要和爸爸生活了。”
月明星稀。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心与爱，可以站在生死的边缘不顾一切。
但高二的时候，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
待人温柔和善，对我和妹妹也很好。
可是我无法从她的身上，找到爱与母亲的影子，即便她付出再多，也无法弥补心里的一块空白。
“谢谢主任，我知道了，会多多留意的。”
那个时候，我在十五中的第一个班主任，也是最后一个班主任。他有个好听的名字。
林朝苑。
林老师很年轻，一身稚气未脱。
林老师走路的脚步永远都特别轻，身后扬起的风总有淡淡的柠檬沐浴露味儿。
林老师的声音软软的，脸颊粉粉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林老师说话也总喜欢在句末带着一个好不好，他的好脾气总让命令成了多项选择题。
“暖暖，麻烦去帮李主任搬一下实验室器材好不好？”
“白皓同学，帮我拿一下落在隔壁班的水杯好不好？”
林老师他喜欢写作，常常写到深夜，如果是假期，便足不出户，有时连睡觉都会忘记。他总是这样，也总是为了他人而付出自己。
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会细心考虑做出决定，甚至一口答应毫无反悔之意。他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大大的眼镜被厚厚的镜片儿遮住。
他的身上，是遮盖不住的墨香气息，散发着书卷的清香，是追逐文学的影子。
他也喜欢笑，也喜欢逗我们笑。
而我比较喜欢，看着他笑。
那个喜欢我的女生，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被保送进十五。她去了她喜欢的艺校，或许在那里，有她更向往的人，事，物。
35
“我好喜欢你的名字啊，可以叫你暖暖吗？”
“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不过老师你叫我什么我都答应啦哈哈哈...”
“那就这么定啦，暖暖同学！”
“老师不用去学校的吗？”
午后二时，阳光正浓。医院的窗户很大，很敞亮，阳光折射在地板和被子上，老师的瞳仁里映着暖黄色的光芒，眼睛微微眯着。风很轻，细腻地从老师的发梢处溜走。医院病床的被子很干净，毫无褶皱，我的右手上，插着细细的针头。
“不许说话，好好休息。”
那已经是高二上半学期的事情了。因为一个暑假总是毫无节制的玩闹，导致了开学两个周后突如其来的发烧，还夹着急性肠胃炎一并到来。
老师坐在床边，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个红红的苹果，被刀子削下的果皮缓缓落到袋子里，完整，厚薄均匀。
“高二开始，自己就单独搬出去住了。我爸不知道我生病，也不知道我住院。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要不然他们又要操心这个那个的。”
“我三年都没发烧了，这次突然就...”
“期初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哦。”
老师的话断了我的臆想，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告诉我“你语文考得很好”一样。我怔了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哈哈，我语文成绩还好吗？”
“133分。”
“什么？”
“1，3，3。”
“......”
期初考试过后，就要文理分科了。133分的语文成绩，与我而言本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但现在，这成了摆在眼前的现实，像做梦一样。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吧，老师温柔地冲我笑了笑，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你这次语文发挥的很好，年级组那边最高分是141，你能拿133已经十分出乎意料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开心？”
“我想去学文。”
“怎么突然要学文？分科不是小事，选了就没办法改了。你理科比文科要好，而且，你爸爸不是还想让你学医吗？还是学理吧。”
“我就是要学文，不会后悔的。”
因为我自己内心很清楚，无论学文还是学理都与我以后的生活毫无瓜葛。我选文，只不过为了老师。或许是出于报答，也或许是少年时期应有的一种躁动。我期待着老师的回应，又不由自主猜测他的想法。
“你的想法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老师，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如果没有，我也真的想和你说一句。
我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轻揉老师柔顺的头发，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和道不尽的感情。或许是感激，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喜欢。
毕竟老师是一个这样优秀又惹人心疼的人啊。
“老师，你知道吗？”
“嗯？”
“老师平常的样子很可爱，认真起来也是。而且对老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一点儿也不像那些古板严肃的老男人。”
“老师真体贴呀，要是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别老拿我寻开心...”
话说完，老师手中的苹果也削断了皮。他一手塞到我的嘴里，让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突然轻轻握住老师刚想要抽开的手。他扭过头去，我却能看到隐隐的潮红从耳根蔓延至耳尖。
老师似乎...
而我的手里，拿着一个凹陷下去一块的苹果，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嘴角是隐藏不住的笑意。老师的手与我而言很小，很瘦，却很温暖。而我的手很凉，却能紧紧包裹住他的手。
老师真的很好啊。
苹果也很甜，和老师一样。
“暖暖...”
在微风的摇曳下，轻薄的窗帘随之起伏，轻轻扫过我的脸颊，好不惬意。老师没有挣脱，也看不出一丝不愿，任凭凉意侵蚀他的右手，从指尖渗透到血液里。
可我殊不知，在他的眼里，那是一种横亘在师生关系之间的一道深渊，也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温暖扰乱他的思绪。
他的语气软绵绵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知道了，老师。”
所以我仍然选择了松开。他怔了怔，目光像黏在了我的脸上久久不肯移开一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他原有的沉默。
可老师的这一眼，却让我难以再移开眼了。
“林同学，该换液了。”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护士拿着开好的药和该换的药品。嗒嗒的脚步声，一点点敲击着我的心。我没有太多胜算，能让眼前迷离的老师，像一只小猫一样的老师对我心动。
我知道我现在像个罪犯一样，可心酸与冲动还是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
“嗯，好的。”
我只希望，老师不要，永远不要讨厌我。即便我这么糟糕。
林老师，我多么想在那年夏天早点阻止爸爸交钱，早点反对来这个银杏叶满地的十五中。我也想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你了。
林老师，你好。
我真的很想再重新认识你，这样或许我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不会有这样罪恶的念想。
可老师你，总是那样一步步让我喜欢你，让我心动。
高一上学期那半年，我活的总昏昏沉沉，直到下班学期，我遇到了老师。我不懂为什么，只懂得喜欢你。那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好喜欢你的名字啊，可以叫你暖暖吗？”
“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不过老师你叫我什么我都答应啦哈哈哈...”
“暖暖暖暖！”
“怎么了老师？”
“没事儿，就是想叫叫你。”
林老师，这样是犯规的。
但我，应该也会被判为无期徒刑。
36
“老师...”
后来的时候，梦醒了。在梦里，就好像高中三年的生活重头再来，但又如流水般流逝，白驹过隙。梦里少年的白衬衫，黑框眼镜都一去再不往复。
而老师的笑，仍如烙印般在我的脑海中驻足，又像甜甜的奶油再心底融化。
老师走后，我也正式走进了我理想的国外大学校园。老师喜欢银杏，那年的秋天也有银杏叶，只不过没有了活力，多了一份沧桑。
在日本留学的第一年，有很多没有设想过的第一次突然到来。
2004年冬天，我在秋田的电影院看完了《哈尔的移动城堡》。那也是第一次我在电影院里，泪止不住地流。
我与老师感情的开始，不可思议又充满魔力。
也是这种魔力让我们之间重新回到最初一开始的单纯，美好，善良。
一次次不停的邂逅，误打误撞的重逢。
老师，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感情就像猫儿喜欢鱼，我喜欢你一样。而我用尽全部的勇气用来对付你的笑容时，仍会被你打败，不堪一击。
当我坐在窗前，依然怀揣着少年的梦时，希望老师你也能看到我，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我身边。
林老师，你好。
看在咱俩一个姓的份上，你理理我好不好？
因为我喜欢你呀，像从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