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子门口,我就将墨兰留了下来,有些事并不适合当着她的面问。我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就往书房走。刚到门口,双手托着盘,我正想着该怎么敲门,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风熙轩和华其灼的说话声。听他们提到蔚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渐渐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看不出蕤妃平时柔柔弱弱的,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你不知道我看到她写的信时有多惊讶,你们想的方法居然会是一模一样的。”华其灼轻笑了一下。
“哼,能被我爱上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本来还想留着筱雪这个把柄日后用,没想到她却迫不及待的用它来害蕤儿,真是不知死活。”风熙轩恨恨的吐出那些话。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初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雪妃没有孩子呢?”
“且不说我不会让自己不爱的女人替我生孩子,她蔚筱雪心里还有别人,我就更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她只是一颗棋子,又怎配替我生儿育女。因此,我早吩咐人在她的膳食里动过手脚,她是根本就不可能会怀孕的。”我听到一声茶杯盖轻碰茶身的脆响,“蕤儿还真当我不知苏泽的真是身份,哼。”他轻轻笑了笑,“在苏泽进府的第二天我就派人查的一清二楚。我会留着他,就是在等雪儿露出马脚。她不犯错,我又怎么能有机会让蔚将军交出兵权呢?!”
“如果蕤妃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如果叶家准备舍弃她,你准备怎么办?”
华其灼的这句话算是问到我心里去了,我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救我,权利和我在他心里到底孰轻孰重?
“没有如果,其灼,你怎么也会像小女子一般。这件事就算他叶少廷不做,我也会做。”我听见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让蕤儿在枫园证明她是清白之躯,没有当面指出雪儿假怀孕,就是为了能把蔚家拖下水,夺其兵权。如今叶家和蔚家鹬蚌相争,我只要做个现成的渔夫,又何乐而不为呢!蔚将军虽被发配,可是他的亲信却依旧忠心于他。再说他肯定也猜到是叶少廷陷害了他。你说蔚家的亲信还会帮着皇兄,帮着叶相吗?好歹我也曾经是蔚家的女婿,也在父皇面前替他老人家求过情。所以,现在军中的人才会心甘情愿的服从我。”言语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我捏着盘子的手,指节已经开始微微泛白。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反而,像一个看戏的旁观者,静静的坐享渔人之利。筱雪对他来说是一颗棋子,我又何尝不是?!
我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墨兰,三皇子正忙,你等会儿把这个给他吧。”我把补品递给她,“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
暮色渐渐浓下来,几颗似有似无的小星星点缀着这初春的夜。虽然明知道风熙轩不会置我于不顾,但是被排在了权利之后,我的心还是很不舒服。要是被他知道我就是月生沧海格的四阴之人,他又会怎么选呢?会除掉我吗?我觉得上天真是给我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如果终有一日死在风熙轩手上,我是会心生悲凉,还是庆幸能成全他呢?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让我郁闷不已。忽然,一曲哀伤的琴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如泣如诉。琴声仿佛有一种摄人的魔力,让我的心不知不觉也沉浸在那种悲伤之中。心又开始莫名的疼起来,一直吃着大皇子给的药,我心疼的毛病已经大好,没想到此时却被这琴声给引犯了。寻着琴音我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看来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漆黑一片,没有掌灯。
穿过大殿,就是一处庭院,借着零星的光我看到了一个孤寂的身影──风熙泽。听到我的脚步声,琴音也嘎然而止。
“阿茈!”他惊喜的站起身来。
“姐夫,我是蕤儿。”听我这么叫他,突然眼波一暗。
“是呀,你是蕤儿。阿茈是再不会出现了。”他抬头看着我,“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是跟着琴音来的,”我捂了捂胸口,竟是针扎似的疼。
“你的心又疼了?”他急忙走过来,把我扶了过去,“快坐下。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
我照他说的,轻轻闭了眼,耳边又传来一阵琴声,不同的是,这次弹的曲子里没有那种灭顶的悲哀,只有淡淡的如水般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一曲完毕,我觉得舒服了很多。“姐夫,你好像很会治我这么心疼的毛病?是因为阿茈吗?”
半响,他才接话,“是的。”他失神的盯着我,“这个宫殿是我和阿茈一起长大的地方。她是个娴静的女子,什么都藏在心里。我欠她太多了。”
“有你的爱,她很幸福。我很羡慕她。”只是可怜了芣藟,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走进他的心里。
“不!如果她没有遇上我,如果她不是轩辕家的女子,她才会幸福。”他摇了摇头,“今天,是她的生忌,我本想在这里凭吊她。没想到会碰到你,看来冥冥中的牵引真的不容小觑。”
“哦?”原来是这样,“那能和我说说她吗?毕竟我现在用着她的身子,我想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子?她又怎么会的心疼的病的呢?”
“她之所以会有心疼的毛病,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简单的说就是轩辕家族和皇族有关系的女子都有这个病,母妃也不例外。”他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然后笑了笑,“你这个神情还真像阿茈。”他停了停,“这个事要从熙朝很早的一位皇帝说起。当年他爱上了轩辕家的一个女子,可是那女子却早已有了心上人。家族的长者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不仅棒打鸳鸯,还害死了那女子的心上人。心灰意冷之下,她终于嫁进了皇宫,可是就在新婚的当晚,她就自尽了。听说,在她死之前,宫女们曾听见了一声凄惨的尖叫,那声音凄厉的仿佛是被红莲之火焚烧的人发出的绝望而又哀伤的悲鸣。听过这声音的人,据说夜夜噩梦无法安睡。后来,有人说是这个女子把灵魂出卖给了恶灵,换来对轩辕家族世世代代女子的一个诅咒────但凡爱上熙朝皇族的任何一个男子,就会受到锥心之痛的惩罚。”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在这个地方听他说这样一个故事,不免心里有些毛毛的。
他笑了笑,“怎么?怕啦?还要听吗?”待我点头之后,他又开始说起来,“轩辕家族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是熙朝皇族几百年来一直的婚姻族。每朝的皇帝都会娶轩辕家的女子,但是却不会是正妻,而且,也不会让轩辕家族的人入朝为官。皇帝想仰仗轩辕家的财力,但是也怕他们有权又有钱之后做大。因此,也会打压他们。可是,轩辕家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阿茈就是生在这样的家族。更不幸的是因为她奇特的命格,因此注定会肩负有整个家族的使命。”
命格?又是命格!“她是什么命格?”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他的手轻轻滑过琴弦,“我以前也常常和阿茈这样聊天,可惜每次都是我说很多,她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我却很少听她说,现在想听都听不到了。”
“你刚给我弹了首曲子,不如现在就由我来为你弹一曲。”我停了停,“也算是替阿茈做件事。”轻拢慢捻间,琴声便从我的指尖流出,轻启朱唇,我悠悠唱来────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黾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怳如或存,回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一曲弹罢,就听到身后想起一阵“啪,啪,啪!”的掌声,“想不到爱妃有如此才情。”我转身才发现风熙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那眼光冷的,仿佛千年寒冰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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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上面那首是出自──潘岳的《悼亡诗》。这首诗是他给他的亡妻做的。
诗歌展示了一个充满永恒哀伤的时空。全诗的镜头随着诗人的步履移动,逐次呈现了庐舍、居室、帷幕、屏风、翰墨的余迹、檐头的滴水等,这些连续的空间场景中弥漫着阴沉凄凉的气氛,在沉寂中倾诉着诗人丧妻的悲痛和孤独。与此同时,诗歌又从时间的角度来表现丧妻之痛的深广。冰雪消溶,春风吹拂,晨溜滴沥,时节交替,光阴流逝了,而诗人对亡妻的哀念并不因此而淡薄,“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反而越来越沉重。在伤痛莫解的情况下,他想起达观的庄子,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象庄子那样从感情的重压下解脱出来。而这种企望,则又暗示出诗人的哀伤不仅占据了他的今天,也将延伸到他的明天、后天……读罢全诗,一个陷入永恒哀痛之中的诗人形象粲然浮现在眼前。这首诗情至深而语至浅,悼亡的深情婉转地流动于清浅的字句之间。比如“帏屏”数句以极其平淡的语言道出物是人非的悲怆之感;“怅怳”二句更是微妙地表现出失去了朝夕相处的伴侣而精神痛苦、恍惚迷离的神态。另外“如彼翰林鸟”等四句,两个比喻通俗浅近,却准确地表达了诗人的沉痛心情。这首诗“悲而不壮”,情词哀艳,后人写哀悼亡妻的诗多用“悼亡”为题,正是受了潘岳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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