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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5、好啊,我替你杀了他。

——

此时,她有多么绝望又有谁会知道,她势单力薄人微言轻,面对这样阴险狡诈的人,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除了以卵击石别无选择。谁都帮不了她,谁都给不了她一个公道,所以她拼命与他撕扯,直到他表情僵硬眼里闪过一丝寒意,直到他狠狠一推使她跌落在地,她却依旧咬着牙忍着疼,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她受够了这个世界,受够了这样活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或许死在他手里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使自己没有白活一场。

于是,她拿起一旁的盆栽冲了上去。

——

——

——

从青姨那儿出来已经将近黄昏,宋戚野第一次带周筱竹回了家。

宋戚野的家,是位于市区的一栋欧式别墅,看上去十分气派,进门是个较为宽阔的院子,左边是车库,中间是假山和鱼塘,右边种了两棵苍劲挺拔的梧桐树,树下有一凉亭,里面有木质的桌子,藤制的摇椅和整套的茶具,无不透露着悠然自在的生活气息。

宋戚野见周筱竹驻足观看,便有些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家还不错吧?”

周筱竹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而后他又准备拉着周筱竹进屋,周筱竹却不肯:“我在这儿等你吧。”

宋戚野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她,有些不解,说道:“别怕,我爸妈脾气都很好的,不会拿你怎么样。”

但周筱竹还是摇了摇头,宋戚野不愿勉强,只好无奈地妥协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拿件东西马上下来!”见周筱竹点头了才快步走进客厅。

周筱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低头看了一会儿池里的锦鲤又抬头望了一会儿梧桐的树叶,最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客厅,这一瞥,却让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惟妙惟肖的山水画,唯美得宛若仙境,周筱竹仰头看着它,突然就挪不动脚了。

她喃喃自语着:“墨倾墨染墨…墨倾墨染墨…”

而后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那声音淳厚、刚劲,又难掩惊喜:“你竟然知道它以前的名字?”

周筱竹转过身,看见了宋戚野的父亲,他身穿藏蓝色的西装,显得很威严,面容刚毅,却目露喜色。周筱竹忙退后了一步,暗自捏紧了自己的裙摆,条件反应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宋戚野的父亲又走上前两步,举手指向那幅山水画,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墨倾墨染墨》是这幅画以前的名儿,很少有人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周筱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去,答非所问:“它现在,叫什么?”

“《墨临绝境》,是知名收藏家及书法家高霖高先生取的。”转而又说:“这幅画是我十年前收的,一直珍藏到现在,可惜那画家英年早逝了…”

周筱竹看着他一脸惋惜地叹气,淡淡地笑了笑,不作回答。

他却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感叹着:“真是天妒英才啊!现如今中国的那些个画家中,出色的寥寥无几,作的画里也都或多或少染上了些俗气,真叫人叹息…”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仪,他突然止住了话尾,讪讪一笑,问道:“你是戚野带来的朋友吧?难怪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筱竹对他礼貌性的点头微笑,没有说话。然后宋戚野便从二楼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问:“爸,我妈呢?”宋爸爸见了他,没好气地回答:“和你冯阿姨出去喝咖啡了。”

宋戚野倒是毫不在意,吊儿郎当地回道:“哟,又把你一个人撇下潇洒去啦?”

宋爸爸却不愿搭理他,一边往沙发上坐下,一边笑着对周筱竹说:“来,孩子,陪叔叔喝盏茶。”

可还不等周筱竹回答,便被宋戚野一口回绝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筱竹身边,拉起她的胳膊,一脸傲气:“不了,我们还有事儿呢,您老自个儿慢慢喝吧!”说完便拉着周筱竹往外走,令他父亲又好气又好笑,低低地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自个儿喝茶,由他们去了。

周筱竹跟着宋戚野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爸爸,好像很喜欢收藏书画?”

宋戚野笑了笑,回答得漫不经心:“算是吧,不过他只喜欢一个人的画。”

“谁?”

“好像叫什么初的,已经过世好多年了,我爸敬仰他那可叫一个忠心耿耿呢!”

周筱竹“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别墅的大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宋戚野听见她叹气,便笑着问道:“怎么?你也喜欢那幅画吗?”

周筱竹抬头看他,摇了摇头,却答非所问:“它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宋戚野皱了皱眉头稍有不解,正打算再说什么,却被周筱竹抢先了一步,她说:“戚野,我饿了。”

而后宋戚野就笑了,带她去餐厅吃了东西,再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街小巷都亮起了晃眼的路灯和缤纷多彩的霓虹灯,人们走在杂乱无章的灯光之下,显得那样渺小。

因为看出了周筱竹的心事重重,宋戚野便带着她去兜风,将大的小的熟悉的不熟悉的街道统统溜了一遍。周筱竹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宋戚野从后视镜看了看她,忍不住大声埋怨道:“怎么不开心了?在青姨那儿还好好的!”但周筱竹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令宋戚野稍稍有些生气,一个急刹车差点将周筱竹从机车上甩出去,待车停稳,他便用左脚撑着地,回过头来怒视着周筱竹,气势汹汹的问:“抽小猪,你是不是压根没把我当朋友?为什么总是这样?心情好了就和我说两句,心情不好就对我不理不睬?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敞开心扉,把你的经历你的故事全部讲给我听?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到底在怕什么?

周筱竹因为这句话而吓了一跳,她在心里不停问自己,周筱竹,你怕了吗?你是怕了吗?如果你不怕,他又怎会轻易察觉?

宋戚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等了许久未等到任何回复,只好再次发动机车,自个儿生起闷气来了。

机车行驶到一条幽暗无人的小巷时,他突然加快了速度,以至于当那道黑影出现在眼前时,急刹车也已经于事无补。下一秒,那凄惨的哀鸣便回响在整个寂静的夜里,他急忙下车跑过去,看见了那只满身是血的小狗,静静地躺在布满鲜血的地上,正努力睁大双眼看着他,微微张着嘴巴,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

“怎么会这样…“宋戚野喃喃自语,一时间不知所措。

而后,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筱竹看着眼前的场景,半天缓不过来,可当她看着宋戚野跪在地上,一边抱起小狗一边放声痛哭时,突然觉得天好像要塌下来了。

此时的宋戚野像是要疯了,他不断用手抚摸着小狗的头,不断苦苦哀求着:“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地往下流。

小狗却依旧痛苦地哀鸣着,那声音就像一把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刺得宋戚野全身瘫软。他猛地站起来,看见周筱竹,就像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助地央求着:“筱竹,救救它,我们要救它…”

然后他将满身是血的小狗塞进周筱竹怀里,自己跌跌绊绊地跑去骑机车,并且大声喊着:“去医院,我们要救它!”

他将机车骑到周筱竹面前,让她上车,周筱竹却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几乎失去理智,对着周筱竹大吼:“我让你上车!”那声音悲凉地在空气中回响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周筱竹看着怀里已经了无生命迹象的小狗,两行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滑落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悲痛的宋戚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许久才低声说:“没用的戚野,它已经死了…”

它已经死了…

宋戚野听见这几个字,就如同五雷轰顶,突然动弹不得。

他下车,从周筱竹怀里夺过了小狗,几乎歇斯底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后,他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悲痛欲绝。

他哭了多久?

她忘了。

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哭喊,任由他自责。

等他哭累了,喊哑了,她才上前,轻轻地抱住他,然后任由他将脸埋进自己的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沙哑的嗓音混杂着浓浓的哭腔,在她耳畔无助地低语:“筱竹,你知道吗?我讨厌,讨厌这样的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么戚野,谁不讨厌呢?

谁又会愿意,让死亡发生在自己身边呢?

可是,即使痛苦得生不如死,也必须面对,没有人可以替你抵挡。

而此时,周筱竹只能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背,连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历过多少次,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不愿去想,也不愿去记,宁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为这样就可以抚平所有伤痛,可到头来,她欺骗的,只有自己而已,该离开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他们的气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怎么会不知道呢。

曾几何时,她也曾迫切的渴望过一双臂膀、一个怀抱,哪怕是简单的陪伴。而现在,周筱竹看着宋戚野不停颤抖的肩膀,他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为什么他们要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无法阻止这一切…为什么…”

周筱竹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含义,他此时的痛苦和无助令她感同身受,只好紧紧的抱住她,轻声安慰着:“戚野,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过了许久,宋戚野终于安静下来了,周筱竹坐在地上,一直轻抚着他的背,以为他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他却突然低声问她:“你会讨厌我吗?”

周筱竹一愣,想起了七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中午下着雨,宋戚野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只青蛙带去了学校,在同学们的怂恿下在课桌上用削铅笔的小刀活活解剖了它,周筱竹走进教室时,他正拎着青蛙的一只腿向同学们炫耀自己的胆量,嬉闹中,一名女生鼓足勇气接过青蛙的尸体,然后又在下一秒因为害怕而将青蛙扔了出去,那青蛙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刚踏进教室的周筱竹的额头上,又掉落在周筱竹的白色布鞋上。周筱竹因此措手不及,慌忙低头,看见了血淋淋的青蛙尸体,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同学们见她害怕,非但不上前安慰反而纷纷嘲笑起来,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便是扔出青蛙的女生。

她是谁?

周筱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关于她的记忆,最终却想起了肖凌蔷,想起了她说的那些话:“我该活在你的记忆里,七年前,我本该是主角,是你的出现,让我变成毫不起眼的配角。”

“周筱竹,你知道我有多憎恶你吗?你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到尘埃里的人,却轻而易举的夺得他们的心。”

难道,她是肖凌蔷?

周筱竹不敢确定,毕竟,她对七年前的那个女生并不熟悉,即便是她向自己扔来了一只青蛙的尸体,她也没有记恨她,甚至,不曾抬头看过她。她只是被埋没在那些刺耳的笑声里,不知所措。

然后,他出现了。

和别人的嘲笑不同,他将周筱竹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挡在她身前对着人群愤怒地大吼:“谁干的?!”

于是,刺耳的嘲笑声便戛然而止了,同学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宋戚野。宋戚野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因为他充满愤怒的眼神而胆怯了。

他从兜里拿出纸巾,替周筱竹擦了头发和鞋子,然后,他竟然捡起地上的青蛙尸体,冷冷一句:“还给你!”将它扔在了宋戚野身上。

或许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下受到了羞辱,宋戚野一边怒吼着:“你干什么?”一边跳起来抓住了他的衣领。

一向温和谦逊的他,那时却一脸倔强,他一字一句狠狠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难道不懂吗?”

宋戚野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也在心里千百遍的懊悔,可是面对一双双眼睛,还是不愿败下阵来,恼羞成怒地大吼着:“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喜欢欺负她,看着她难过我就开心,怎么了?”

他因此咬牙切齿,愤愤道:“宋戚野!你非要这样吗?非要把自己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可回答的人却毫无悔意,反而笑了笑,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缓缓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后来呢?

周筱竹独自走出了教学楼,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里。宋戚野透过楼道护栏看向她时,她正蹲在地上,好像在哭。

班主任来了,将惹事的人带进了办公室,却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感受,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身影,她就那样默默地离开了学校,旷了一下午的课。

第二天,周筱竹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张仔细折叠过的纸,她将它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天,周筱竹走进教室,看见黑板上用绿色粉笔大大的写着六个字—“你讨厌我了吗?”她装作没看见,埋着头在课本里画了一上午的桃花。下午班会,班主任让宋戚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周筱竹道歉,周筱竹却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可七年后的现在,他倚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问她:“你会讨厌我吗?”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不会的。

那么,七年前的自己,讨厌过他吗?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却回答不上来。

待宋戚野平复好心情已是夜深了,他们带着小狗的尸体回了心草咖啡屋,将它埋在院墙边上的桃树旁,以此来安抚骤逝的灵魂。

此后,宋戚野没再去学校找过周筱竹。

少了个人监视自己,周筱竹也乐得清静,就这样过了四天,周筱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于是便去心草咖啡屋找他。

清晨的心草咖啡屋里没什么客人,肖凌蔷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细心地给盆栽浇水,心情很好的样子。

因为听见了脚步声,转身,却看见了周筱竹,她愣了愣,难得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失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筱竹看着她,没有说话。而后,宋戚野便快步走了出来,他听见了肖凌蔷的声音,便知道一定是她来了,于是赶忙从后院跑出来。看见她时,竟又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你来了…”

那天,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扼杀了一条生命,这对她而言,一定很不可理喻吧,所以这么多天,她也不曾联系过自己。

这样一想,宋戚野便更加自责,更加不敢抬头了。

周筱竹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径自走进了后院。院子里,粉色的桃花细细碎碎地落了一地,地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果盘,果盘上有许多桃花,一看便知道是有人细心收集的。

周筱竹走过去,蹲下,将地上的桃花一朵朵拾起来,放进果盘里。

宋戚野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大气不敢出。

她轻声问他:“收集这个,做什么?”

他语无伦次:“噢…噢,那个,风干了做桃花茶。”

周筱竹抬头看他,笑了笑,又问:“你真的不来帮我吗?”

宋戚野这才慌忙走过去,背对着她蹲下,依旧大气不敢出。

周筱竹见他这样,挪动了脚步与他面对面,他便埋着头,装作很认真地拾着桃花,不肯抬头看她。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你又何必责怪自己呢?”

“可是七年前…”

“七年前你对天发誓,不再伤害小动物,可这次只是一场意外,没有人会责怪你。”

“你怎么知道?!”

宋戚野一脸惊异,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七年前,他在班会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她鞠躬道歉,她却低着头不肯原谅她,他很失落,放学后独自一人来到小河边,坐在草堆上发呆。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知道自己伤害了她,所以因此自责不已,对着河里的蝌蚪喃喃自语着:“怎么办呢?她不理我了,讨厌我了…我明明不愿意伤害他,可她却因为我哭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分了…”

“她一定再也不想理我了…”

他在小河边待了许久,离开时站起身,对着即将落山的夕阳发了誓,他说,他发誓,再也不会伤害小动物,再也不会伤害周筱竹。

他的声音那么洪亮,几乎响彻整片天空。

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面对宋戚野的质问,周筱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宋戚野却满心疑惑,难道她当时也在小河边?不可能啊,那儿明明只有他一个人。那么,难道自己七年前曾说漏嘴?也不会呀!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看着她低着头,将桃花一朵一朵拾起放进果盘,不打算再说什么,他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皱着眉头自个儿在心里努力回想。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小河旁有一片芦苇,那是周筱竹常去的地方,她喜欢躺在芦苇丛中,仰头看天,那里可以给她片刻的安宁,让她忘却所有烦恼。

肖凌蔷进来时,宋戚野和周筱竹正各向一边默不作声地拾着花儿,她蹲在宋戚野身旁,一脸嫣然的笑容,柔声问他:“累不累?我熬了小米粥,吃了再捡好不好?”

宋戚野抬头看她一眼,起身一边扶起周筱竹,一边说:“不捡了,先放放,先去喝碗粥吧,你肯定又没吃早餐,这样可不好…”

肖凌蔷见他对自己爱搭不理对周筱竹却百般呵护,心里又生气又难过,赌气说:“我可没煮那么多。”

宋戚野听了,对着周筱竹笑了笑,说:“没关系,把我的给她。”然后便拉着周筱竹径直走进了前厅,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肖凌蔷也跟了来,进了服务台后的屋子,不一会儿又用托盘端出三碗粥,走到宋戚野身边坐下,仍旧是一脸不悦:“要不是因为戚野,你才没这个福份…”

这令一旁的宋戚野很是不满,皱着眉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肖凌蔷见了,只好埋头喝起粥来,不敢再说什么了。

宋戚野见周筱竹一直看着肖凌蔷,便一改方才的冰冷,轻声说:“快趁热喝,味道还可以。”周筱竹便拿起汤匙盛了一些准备喂进嘴里,他又忙叮嘱:“小心烫…”

这一举一动让肖凌蔷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她又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只好强装优雅咬牙微笑着。

咖啡屋的墙上有个很大的液晶电视,此时正在播放着本地新闻,穿着宝蓝色正装的女主持人对着镜头微笑着,用温和而纯正的普通话缓缓说着:“今日,在西凛文化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拍卖会,丰富多彩的各式古董及名声大振的名家字画吸引来了数百名竞拍者参与竞拍,其中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著名画家周旻初的著作《红印红》,这副作品曾在熟数年前红极一时,作者周旻初更是一代名家,可惜…”

红映红…红印红…霞光绯雨红印红。

周筱竹听见这三个字,手不由一颤,陶瓷制作的汤匙便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令她心疼不已,她慌忙蹲下身去捡,那犀利的碎片便乘其不备划开了她的皮肉,吸食着她的血液,那一股钻心的刺痛感使她顿时惊醒。

她猛然起身,抬头望向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红印红》的特写,她看着那幅画,竟恍如隔世般令她分不清是真是假,全然不顾身旁宋戚野的慌乱,转身便跑出了心草咖啡屋。

宋戚野见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跑,便迅速追上她,抓住了她的胳膊,心疼不已,问道:“筱竹,你要去哪儿?”

周筱竹抬头看向他,像是丢了魂一般,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喃喃自语着:“去哪儿…去哪儿…我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他…”

而后她想起了女主持人的话。“西凛文化艺术中心!”她说,用一双满是乞求的眼睛看向他,他便毫不犹豫地说:“好,我带你去!”

他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可以和她一起面对,甚至不愿去想这到底合不合理应不应该,也不需要知道缘由。

拍卖会现场人潮拥挤,宋戚野便一路护着她在人群里穿梭。此时周筱竹已经恢复了理智,开始变得冷静下来。她透过人群看见一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士,他在记者和工作人员的拥护下顺着楼梯上了楼,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被推开的人们愤怒着,谩骂着,她却丝毫不在意,一双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人,跟着他上了楼,留下宋戚野被人抓住衣领喋喋不休不肯放开。

周筱竹上了楼,看见那个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人正坐在贵宾接待区准备接受记者的采访,竟然还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她深呼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走过去,静静地站在摄影机后,就那样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他正与记者相谈甚欢,不经意抬头看见她时,手微微一颤,面如死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却又在片刻之后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无比惊喜的样子,立刻起身上前握住了周筱竹的手,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你,你是筱竹吗?”

周筱竹看着他,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愣了愣,对记者说:“见到故人之女,难免激动,请各位先到休息室喝杯茶,让我们叔侄小聚一会儿。”

等记者和工作人员都进了休息室,他又握住周筱竹的手,虚假得令人恶心,他说:“筱竹啊,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自从得知你父亲去世以后,叔叔就一直在四处寻找你,可人海茫茫要找你就像大海捞针…叔叔愧疚啊,没能代替你父亲照顾你,你一个人流落在外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没关系,以后叔叔…”

他说得这般感人肺腑,周筱竹却觉得恶心至极,实在无法听下去,于是一把推开他,打断了他烂俗至极的表演,冷冷一句:“还给我。”

中年男人愣了一秒,随后装着糊涂,问道:“什么?”

周筱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拿走的东西,全部还给我。”

他还是继续装糊涂,说:“我拿走了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只要属实,我一定全数奉还!”转而又装出一副慈悲和善的样子接着说:“叔叔没能找到你没能照顾你是叔叔的错,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又怎么会拿你的东西,但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你,从今以后,叔叔的就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叔叔都满足你…”

他的狡辩彻底激怒了周筱竹,使她再度失去了理智,她抓着他的衣领,红了双眼,大声吼道:“我让你还给我!把爸爸的画全部还给我!”

他却不慌不忙,继续演着他的独角戏:“心草,你冷静一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父亲的画怎么会在我这里呢?”

周筱竹依旧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放手,一双眼睛愤怒得几乎要冒出火来,可她却无法拿他怎么样,只能悲愤而绝望地大喊着:“爸爸走后你卷走了他所有的画,以为我不知道吗?口口声声说和他情同手足却做出这样卑劣低贱的事情来,你不觉得恶心吗?!”

此时,她有多么绝望又有谁会知道,她势单力薄人微言轻,面对这样阴险狡诈的人,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除了以卵击石别无选择,谁都帮不了她,谁都给不了她一个公道,所以她拼命与他撕扯,直到他表情僵硬眼里露出一丝寒意,直到他狠狠一推使她跌落在地,她却依旧咬着牙忍着疼,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她受够了这个世界,受够了这样活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或许死在他手里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使自己没有白活一场。

于是,她拿起一旁的盆栽冲了上去。

盆栽砸中了他的肩膀,他怒吼着:“你这个疯子!”将她甩在了一旁的玻璃桌上,玻璃桌倒下,瞬间散落了一地。

周筱竹丛玻璃堆里站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再度大喊道:“拿走爸爸的画,全部还给我!”

他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无情,他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拿走了你父亲的画?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你听着,那些画,都是我花钱买的!”

花钱买的?

周筱竹笑了笑,捡起了一块玻璃,将它死死握在手里,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去。

然后,宋戚野来了。

他看见鲜红的血液像流水一般从周筱竹手里流淌下来,源源不断地落在了大理石地板上,瞬间脑袋一片空白,心也疼得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想要以此阻止她,她却像发了疯一般拼命地推开他,绝望得有些歇斯底里:“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伸出手,将玻璃从她手里拿下来时,眼泪便落在了周筱竹的手心里,和鲜红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他说,好啊,我替你杀了他。

然后,他握着那满是血迹的玻璃转身冲了上去,将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倒在地,用锋锐的玻璃狠狠划伤他的手臂,与他厮打成一团,难解难分。

这样大的动静引来了保安、工作人员、以及大批的看客,即便如此,宋戚野亦没有就此停手,直到宋爸爸来了,他大吼一声:“宋戚野你给我住手!”不顾危险将他们分开,然后,狠狠地打了宋戚野一记耳光。

后来,警察来了。

三位当事人被押送去医院处理伤口,又被押送进了警察局。

不管警察怎么盘问,宋戚野和周筱竹都禁闭着嘴巴,什么也不肯说,警察拿他们没辙,只好将他们关进了关押室。

宋戚野的父亲来看望他们时,竟有些老泪纵横,他问宋戚野:“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你倒是说啊?!爸爸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只要不是你的错,谁都不能冤枉你!”

可宋戚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周筱竹原因,他只知道,她一定受了伤害,但凡是伤害她的人,他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宋戚野的父亲气得捶胸顿足,大声喊道:“宋戚野啊宋戚野,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转而又苦口婆心地对周筱竹说:“孩子,你把实情告诉叔叔,叔叔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你告诉叔叔叔叔就能尽最大能力救你们出来,好不好?”

可周筱竹也什么都不肯说。

因为那个人说,只要她什么都不说,他就不会追究责任。

她什么都不怕,即便是死。

可是他呢?

他被无端牵连进来,甚至,甚至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陪自己进了监狱。如今,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就算是为了他。

宋戚野的父亲见他们你不言我不语,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口气,怒气冲冲地走了。

父亲走后,宋戚野也跟着长叹一口气,笑道:“看来今晚家里要乱成一团了…”

周筱竹方才抬头仔细看他,他斜倚着墙壁,正浅浅地笑着,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原本白皙帅气的脸也被印上了或红或紫的伤口,使他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红肿的眼角,问他:“疼么?”

宋戚野看着她,说不疼,然后轻轻捧起她的手,那只手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原本白色的纱布被血染得鲜红,他看着那些刺眼的血迹,心疼不已,许久才低声问:“那么你呢?疼么?”

周筱竹抽回手,摇了摇头。

他便笑了,说:“别骗我了,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又不是铁做的。”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突然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问:“筱竹,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你是不是打算,是不是打算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可你明明知道,你打不过他,对不对?”

是的,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即便他没有出现,她也一定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她会的。

那些画,是爸爸毕生的心血,他在世时,为了支持好友的事业,将自己所有的画作放在了其名下的艺术展厅展示与销售,那时展厅一直不景气,爸爸视他为挚友,经常帮衬他接济他,可爸爸去世后,他却消失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父亲的十余副画作。

周筱竹笑了笑,仰头看向了天花板,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人,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宋戚野看着她,突然愣住了,随后又难掩懊恼,抓着她的手臂,说:“我不问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周筱竹,为了这样一个人就想轻易毁掉自己的一生甚至可能失去生命,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面对他的懊恼,周筱竹却镇定自若,看向他,用平和的语气淡淡地回道:“可是戚野,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是啊,谁又能保证,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值得呢?

而后,宋戚野哭了。

她看见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服上,突然就慌乱不安起来。

他将周筱竹一把拥入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说着:“周筱竹,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珍惜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把经历过的事情遭受过的伤害全部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会帮你,明明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可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

周筱竹只是任由他紧紧地抱着,心乱如麻。

或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为什么,只是不是现在。

她怕他会意气用事,怕他会为她打抱不平。她不愿把他牵扯进自己的恩怨里,毕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戚野,对不起…”她说,紧紧咬住了下唇,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天夜里,他们倚着墙并肩而坐,一夜未眠。

好啊,我替你杀了他。

他将这句话说得那样漫不经心,眼神却坚定得令人心惊。

周筱竹一直在想,在那一刻,自己是否有过犹豫是否也曾不忍,是否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义无反顾地毁其一生?

可是,她没有阻止他。

周筱竹突然有些后怕,也突然开始憎恶自己,她透过黑暗看向一旁的宋戚野,心像是被谁狠狠揪住,令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这份痛苦,是她应得的报应。

后来天亮了,他们被释放了,因为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被害人不打算追究责任,愿意和解,也因为爱子心切的宋爸爸为救爱子使尽了全身解数。

来迎接宋戚野的人一窝蜂将他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宋戚野却死鸭子嘴硬,大声嚷嚷着:“干什么干什么,我只在这儿住了一天,又不是十年,犯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兴师动众的吗?”

周筱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又抬头看了看一片明朗的天空,转身走了。

待宋戚野终于挣脱人群,身旁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因为闯下大祸,宋戚野一回到家便被宋爸爸软禁起来,并且切断了他的网络,没收了他的手机,将他关在房里反省,专门派人一步不离的看守。

几日不见,周筱竹未免有些担心,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趟心草咖啡屋。

那是一个下午,周筱竹到心草咖啡屋时,肖凌蔷正准备锁门外出,周筱竹站在她身后,轻声问她:“戚野在吗?”

肖凌蔷听见声音,转身看见她时一脸不悦,看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敌意,但她还是回答了她:“不在。”

周筱竹透过被锁上的玻璃门往里看了一眼,转身准备走,却听见她说:“周筱竹,你害得他还不够吗?以为他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所以就肆无忌惮的利用他吗?适可而止吧,自私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周筱竹听后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肖凌蔷又对着她大喊:“以后都别再来找他,他不想见你!”

这样,岂不是更好。

她原本只是因为担心他的伤才来的,原本也是,怀着一颗愧疚自责的心而来的。

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料到,所有事情都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简单,毕竟,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她也好,宋戚野也好,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执着,这些执着难免会变成对方的负担,给对方造成伤害,既然如此,又何不趁早收手。

从心草咖啡屋离开后,周筱竹去了湖边,在那儿喂了一下午的鸽子,而后步行回学校。

学校门口停了一张崭新的跑车,她走过去时车门开了,一名身穿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女子从车里钻了出来,对着她露出一脸亲切的笑容,她说:“筱竹,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周筱竹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因她止步。她见状,忙上前拉住了周筱竹的手,语气里带着些许哀求:“阿姨知道你不愿看见我,但是筱竹,看在你爸爸的份上,你冷静下来听阿姨说好不好?”

周筱竹将手抽出来,停下脚步看着她,于是她笑了笑,用手指向学校对面的休闲吧,轻声问:“去那儿坐下说好不好?”

然后,周筱竹跟着她走进了休闲吧的小包间,她坐下,却不停的询问周筱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周筱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长叹一口气,方才说到正题上:“我想你一定知道,是你陆叔叔让我来的。他现在还在医院,不方便过来…”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周筱竹,继续说:“这是你陆叔叔让我转交给你的,算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

补偿…

周筱竹看了看静静躺在桌上的银行卡,不由笑了。

她还记得,他首度创业,是爸爸支持他鼓励他为他牵线搭桥,甚至免费提供吃住让他放手一搏。

她还记得,他们结婚时,爸爸将自己最喜欢的翡翠摆件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们,那匹马,爸爸每天都会擦拭数遍,爱不释手。

她还记得,他的父亲生病住院急需手术,是爸爸解囊相助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曾当着她的面感激涕零,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爸爸的恩情。

可这世上最傻的人,莫过于爸爸,他有情有义,以为只要倾其所有地对他们好,他们便也会毫不保留地对他好,可终究,他却被情义所背叛,变成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如今,周筱竹看着桌上这张卡,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可她什么都不说,只听面前的人一味苦口婆心地讲。

她说,筱竹,那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陆叔叔受了很重的伤,可他并不怪你…

她说,筱竹,如果你可以不计前嫌,阿姨愿意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她说,筱竹,阿姨知道你不愿原谅我们,可过去的事情终究还是过去了…

她说,筱竹,就当阿姨求求你,别再去找他了…就算你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说,筱竹,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愿看你受到伤害…

她说,筱竹,听阿姨的话,收下这笔钱,这是阿姨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周筱竹突然想起了肖凌蔷,想起她的那句“自私的人是会遭报应的”。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她说:“筱竹,别再任性了,你一个人在外,今后会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们,也应该收下这笔钱,这本就是你该得的啊!”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周筱竹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眼前的这个人。她便乘机把银行卡塞进了她手里,告诉她:“密码是六个7。”

然后,周筱竹握着卡,走出了休闲吧。

她在校门口拦了一辆的士,去了青姨的小院。

到达小院时,天空已经变得灰暗,只剩一轮夕阳还留下些许余晖,懒懒散散地照耀着大地。她下车,付钱,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而后走进了小院。

青姨正在前院收衣服,看见周筱竹时不由笑了起来:“我就说你这两天一定会来。”

她这样一说,一旁玩耍的孩子们便纷纷扭头看向门口,见到周筱竹后欣喜不已,都蹦蹦跳跳地朝她跑了过来。

周筱竹一边回答着孩子们的各种问题,一边向青姨走去。小玲看见了周筱竹被裹上厚厚纱布的手,惊讶地大喊:“竹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青姨听了便走过来拿起她的手看了看,轻声询问:“这手怎么了?还有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周筱竹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孩子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

青姨便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拉着她未受伤的手,对孩子们说:“妈妈跟竹姐姐说会儿悄悄话,你们在外面玩,别进来。”她将周筱竹拉进屋,关上了门,眼里满是关怀,问道:“筱竹,你告诉青姨,这手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看着她一脸焦急,周筱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笑了笑,说:“不是的青姨,是我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

可青姨一句话便将她堵了下去:“那这脸呢?”

周筱竹看着她,说不出话来。青姨又把她拉到床沿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筱竹,你别骗我,如果真是受了委屈,你就告诉青姨,青姨虽然帮不了你,可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青姨,别担心我,我很好…”周筱竹轻声说,随后将目光投向一旁桌上的布偶,它已经穿上了漂亮的衣服,正开心的笑着,一直那样笑着。

人要是也那么简单就好了,远离是非恩怨,简单地笑着,简单地活着。

周筱竹伸手拿过布偶,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不由称赞:“小玲一定会喜欢它的…”

她不肯说,青姨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而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来,“这是创伤药,对伤口恢复很有帮助呢!”说着便拿起了周筱竹的右手,心疼地看了好一会儿:“青姨帮你上药吧…”

可周筱竹却缓缓抽回了手,不愿让她触碰自己的伤口。“青姨,我回去自己上吧。“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提到房子,青姨便叹了一口气,一脸愁容:“你达叔在邻村找到一处,虽然有些小有些破旧但也可以将就着过,我们打算过几天就搬过去了。”

“那这院子卖出去了吗?”

“早上房东太太来过,说有一对老夫妇想买去安顿晚年,但还在犹豫。”

周筱竹听了,稍稍有些释然,而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青姨手里,轻声说:“青姨,这张卡你拿着,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如果够的话,就把院子买下来吧。”

青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卡,不由诧异地问道:“筱竹,你哪来那么多钱啊?”

面对询问,周筱竹稍微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答:“是爸爸留下的。”

“这可不行,我不能收!”

“青姨,这笔钱留在我这里也没有用处,你现在需要它,需要这个院子…”

“无论如何这钱我都不能收,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还年轻,一个人生活到处需要用钱,把钱全部给了我,这怎么行。”

“青姨…”

“不说这个了,房子的事情我和你达叔会想办法,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青姨…“

“你再这样青姨可要生气了!”

周筱竹见青姨这样坚定,无可奈何,只好暂时作罢,又在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悄然无声地帮助他们解决这个危机,却一筹莫展。

离开小院时,周筱竹遇到了经常去青姨那儿帮忙照顾孩子们的孙婶,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

她对孙婶说了实情,希望她能帮助她,孙婶答应了。她替周筱竹联系了房东,并约在市医院旁的一家咖啡屋见面,而后同周筱竹一起下了山。

周筱竹去自助银行查询了卡里的余额,有200万,她看着那些数字,突然安心了不少。

房东夫妇都是温和善良的人,他们坐在周筱竹对面,轻声询问道:“你真的要买下那座院子吗?”

周筱竹点了点头:“是的,青姨和孩子们都需要这座院子,请你们开个价吧。”

“我们在市区有房子,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需要用钱,我们也绝不会为难他们…”

“我知道,青姨和我说起过,其实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可是你年纪轻轻…”

“我爸爸去世前给我留下了一笔钱,这笔钱放在我这儿没什么用处,给青姨她又不肯收下,只好由我自己出面和你们洽谈了。你们开个价,只要我能承受得起绝不还价,只有一点,希望你们帮我圆一个谎,把院子继续租给青姨。”

“那好吧,你想帮青姨,我们也不愿看着他们受苦,毕竟这世上像他们夫妇那样的好人已经没多少了。”他说完顿了顿,与一旁的妻子对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看,一百万怎么样?”

“一百万?”身旁的孙婶惊声问道。

房东笑了笑,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悠悠说道:“对呀,那座院子位处半山腰,离市区远路也不好走,所以不值什么钱,一百万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如果你确定以一百万的价格卖给我的话,我明天就可以付现金。”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在这儿签个字,剩下的手续我让人去办。”

“好,手续所需的所有费用由我一人承担。”周筱竹说,拿起笔签了字,又抬头看他,轻声问:“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现在帮我给青姨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房子不卖了要继续租给他们,好让他们安心一些…”

“好,我这就打。”

周筱竹看着他打完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后来,他们一同走出了咖啡屋,临别时,周筱竹对他们鞠躬道谢以示感激。

见他们走远,孙婶拉着周筱竹的手难掩喜悦:“房东夫妇可真是好人,那座院子他们本来要卖150万的,听说有人愿意出价130万买下他们都不卖,没想到竟然以100万的价格卖给了你!”

周筱竹笑了笑,看向孙婶,轻声说道:“孙婶也是个好人,今天谢谢你帮我。”

“谢我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

“孙婶,这件事你能帮我保密吗,我不想让青姨有负担。”

“孙婶答应你…可是筱竹,这一百万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你放心吧。”

周筱竹话才说完,手机便突然响了起来,她接听,里面传来了青姨温和的声音,她说:“筱竹,你的创伤药忘拿了,哎呀我这记性,怎么就忘记提醒你了呢?”

周筱竹笑了笑,说:“没事儿的,我刚刚去医院换过药了。”

“这就好,别把自己不当回事儿!还有,刚刚房东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筹到做手术的钱了,房子他也不打算卖了,可以继续租给我们,你以后就别为这事儿操心了知道吗?好好念书!”

周筱竹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突然有些恍惚,突然开始止不住地想念一个人,即使在记忆里,那个人从未关心过她呵护过她,可她的位置,却始终无人可替。

她哽咽着,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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