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早知死后无情义,索把生前恩爱勾。
上文书说到,落霞山门之外,众人与屠清戚戚话别,也是顾首莫望前尘,姻缘旧事留待身后人。
小径之上,三个人,两匹马,迎着孤烟徐徐而进。
整个状态显得十分自在,但在屠清的眉宇之间,却仍带有几丝惆怅。
也是佳人心难负。
徐家祖孙没去打扰他,只是骑在黑马之上沿途看着风景,时不时调侃几句。
说到底还是屠清心思太过简朴,一路上思来想去,却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戚嫣。
微微发颤的柔弱背影时常在脑海当中闪过。
伤人与伤心,到底哪个更痛些?
江湖浪子难免儿女情长,屠清陷在温腻思绪当中,却如何也想不到,这颗项上人头,在炱州已经炒到了数千两雪花纹银。
单骑荡平浮云观,这对韩紫髯算是种挑衅。
虽然乾巽子在炱州不算什么大人物,但毕竟他曾经向樵子湖拜了把头。
有人杀他,就等同于在炱州黑道这栋堡垒下层抽走块砖。
炱州黑道数不胜数,如果不予理会,他韩老虎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名望又将置于各地?
诸般凶险,此刻的屠清自然是不知道的。
一路无书,路上奔波了几日,屠清与徐家祖孙这才来在了阜春城外。
三朝古都入眼果然气势恢宏,磅礴无比,单这城墙就足有五丈高矮,乌黑石壁上刀削斧刻,斑驳无比。
城门内外过往客商络绎不绝,耳边莺莺燕燕,却是丝毫看不出灾荒的景象。
徐家老汉仰望城楼,不禁喃道:“这就是,前朝樊大元帅死守了六年的阜春城啊,当真壮阔无比。”
史书记载,当年凉汉王朝遭受三王之乱,最终汉统帝被徐王重兵围至都城渑曲,元帅樊铁汉率部死守,六年后城破,统帝退位。
而当年的凉汉都城渑曲,就是如今矗立在两人面前的古城阜春。
屠清勒马远眺,心中不由得升起阵阵豪迈之情:“过了此处,就是福陵啦,总算是圆了老爷子托付。”
跋山涉水远赴炱州,为的就是胡老仙临咽气前的嘱托。
进得城内,街道两旁商家摊贩无数,只把屠清这土包子看的眼花缭乱。
“千丝糕,芙蓉饼,蝴蝶酥糖,七巧点心,刚出锅热乎的嘞~”
“片儿巷烧鹅,不香不要钱嘞~”
“蜜来哎葫芦冰糖儿多哎~”
沿街叫卖声不断,便是只听着各样吃食的名字,就忍不住的口中生津。
小姑娘左顾右盼,两颗灵动的大眼珠里难免有些闪动,孩子嘴馋,哪里经得起这些诱惑。
屠清转过头来,正看见小女孩这副馋嘴的表情,暗自好笑。
由打怀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迈步朝那卖点心的铺位走去:“伙计,这几样点心每样给我装些。”
小伙计看岁数有二十出头,眉尖面瘦,两眼间透着股精明。
眼看着屠清迈步上前,顿时满脸堆笑,手里忙活着:“老板打哪儿来呀?风尘仆仆的,路上不太平吧。”
说着话,小伙计也没抬头,俩眼睛左右窥探,见得四下无人,这才顺手往点心包里扔了张纸条进去。
“哎哟,最近枭州饥荒闹得可厉害,甭管哪条道,都堆着满满的灾民,还得是在家窝着安全。”
言罢,小伙计抬头给使了个眼色,也不说话,扭头又去招呼其他客人,神色自若。
屠清看得真切,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深意,心里纳闷,但脸上也没表现出来。
拎着几包点心,又走回到大街上:“徐老,尝尝这点心,奔波大半天了,先垫垫肚子,到了客栈咱再吃饭。”
说着伸手打开荷叶包,小纸条自里面滚落出来,正落在屠清的袖管里。
江南点心大多精致细腻,更何况是在宫里传出来的千丝糕饼。
但对于屠清这种只吃过北方点心的人来说,捏在手里竟然不知道怎么下口,不禁嘟囔。
“我咋就看不出哪儿好呢?大饼拉成细丝,就好吃啦?”
看着徐家祖孙仔细品尝糕点,满脸享受之色,屠清竟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手中香酥入口,甜而不腻的淡雅香味在舌间回荡,这味道任谁来说,都评价不出难吃两个字。
偏生屠清就却吃不出哪里特别。
南人北人原本没什么差异,但水土不服这四个字多半说的是饮食问题。
北四州饮食以咸为主,多用酱油、盐巴、十三香调味,南部各州则更喜甜食,菜肴多半都要加糖。
“呸,这点心怎么怪怪的?吃起来就好像是…像是…放了几个月的发面团子。”
略微欠身,袖口里的纸条落在掌心,悄悄摊开,入眼竟是潘老猴爷的笔迹,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
“小心!”
登时屠清心中猛然一突,潘老猴爷跨州传信,绝对是要出大事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樵子湖韩紫髯早在半月之前就发出悬赏令,全炱州捉拿屠清,这消息几乎是人尽皆知。
三山十六湖的大当家哪有等闲之辈?
尤其韩老虎,可以说眼睫毛都是空的,提早放出消息,为的就是让屠清这根搅屎棍赶紧滚出炱州。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
他固然不想因为乾巽子这颗老鼠屎惹上个不清楚来历的凶人。
可没曾想屠清是个愣种,初出茅庐哪里晓得恁多,竟一头扎进了炱州的狼窟虎穴。
潘老猴爷在浈江早早得到消息,这才不惜跨州派出无数情报人员,务必将字条送到。
这消息传得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了,唯独当事人屠清,浑然不觉,直到此刻还不知对方到底是谁。
拿着纸条呆呆发愣,心说,真是怪事,自己这一路秋毫无犯,未曾结下什么仇家,叫我小心什么呢?
收起纸条,又大喇喇的在阜春城中转了好几圈,简断截说,投宿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店家,开间上房,再来桌酒菜,端到房里。”
此刻迈入客店的就只有屠清自己一人,收到消息之后,徐家祖孙被催着连夜离开了阜春城,也少了些牵挂。
掌柜眼中隐隐露出几丝歹意,嘴里急忙招呼:“客官您楼上请,好酒好菜招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