浈江此刻发生的血战足可以载入史册,两位正八品朝廷命官的厮杀,还能用江湖恩怨形容么?
巡令魏正和死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死在此处。
更没想到,竟是他素来认为老迈无用的柯镇江,亲手削去了自己半颗头颅。
“诛…杀…狗…贼!”
老捕头浑身伤势及其恐怖,可眼神当中却透着股坚毅,即便是被钢刀透体,也决不退后半步。
为民贪脏的魏正和死有余辜。
他不是死在柯镇江的刀下,而是死于本身的沦落。
边关庶守十余年,又到浈江为民请命,若不是最终沦落成了贪官,谁又能说魏正和不值得敬佩?
半截头颅的尸体矗立战场中央。
支撑他身体不倒的,是依然插在柯镇江腹部中的钢刀。
众皆哗然。
远处赵庚骁堪堪站起身子,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双眼呆望着那具无头尸体竟久久不能言语。
那是富贵驿在浈江城中最大的靠山,最强硬的后台,而如今竟就没有丝毫预兆的倒下了。
巡令魏正和的陨落,就直接预示着浈江势力的重新洗牌。
“放箭!快放箭!”
歇斯底里的吼声出自赵庚骁的口中,此刻即便睿智如他,也无法保持丝毫冷静。
脑中响起的声音只有四个字,必杀此人!
随着阴秀才一声令下。
数百峯州死士动作整齐,霎那间,数百张强弓硬弩齐刷刷对准了柯老捕头。
锋利箭尖泛着阴绿色的寒芒,明显是淬了毒的。
“柯老!小心!”
正在城门血战的车把式眼眶欲裂,想去帮老捕头解围,却苦于被十几号死士围攻,无法抽身。
柯老捕头猛瞥见那数百弓弩手,心中登时有些发沉,看今日的局势,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哈哈哈哈……”
苍凉的苦笑声回荡在整个浈江南城,其中却带有几分悲壮。
“柯某半生浑噩,临死之前,却也是轰轰烈烈,总算无愧国士二字,对得起九泉下的孜云捕头啦!”
四周浈江衙役心中都难免有些酸楚。
巡令魏正和死有余辜,但这位柯老捕头素来正直,虽是个铁面无私的老顽固,却也着实值得尊敬。
“给我射死他!”
数百支利箭破空而出,莫说柯镇江此刻身受重伤,即便是全盛时期,也难逃此劫。
“柯老!”
破空之音响起,车把式已经猜到此刻发生了什么,登时整个人脸色铁青,双手间掌风却更加凌厉。
状若疯虎!
多年的老友,便在此刻就能看出情谊,方才还被死死拖住的车把式,此刻竟硬冲到老捕头身前。
腰板依旧笔直。
柯镇江即便身中数箭,却仍如顶天立地般矗立在原地,只是那张脸上已经有些萎靡之色。
“无愧……国士………”
虚弱的语气再不似那个生龙活虎的老捕头,可那柄沾血钢刀却仍纹丝不动的紧握在手中。
“柯老?柯老?你怎么样?”
车把式单手扶着老捕头柯镇江,双眼扫视过面前的无数峯州死士。
同生死,共患难。
两人便是如此的情谊,此间状况,脱身已经绝无可能,车把式如今能做的,也唯有与老捕头共同慷慨赴死!
“浈江檀于鸿在此,且看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车把式虽说名声不显,但将死之际却也不能给柯老捕头堕了威风。
赵庚骁单手朝着两人挥动。
峯州死士心领神会,数百架弓弩备好,密密麻麻的箭雨自空中宣泄而落,真如秋雨催风般利落。
恍惚间,眼前场景竟显得有些唯美。
生死只在眨眼间,箭矢落下的片刻,柯老捕头与车把式檀于鸿两人命丧当场。
惨烈状况令人唏嘘不已。
这两位国士,竟至死都没有倒下如南山般巍峨的身躯,仍是直挺挺的立在那里。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景象惊住了。
相比为民贪脏的魏正和,眼前两人等同于将身躯化作是非公理的最后屏障,如此气量着实可歌可泣。
“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追!”
阴秀才赵庚骁就如同是跳墙的疯狗,谦和沉着的表象荡然无存。
苦心布局月余,竟被这不知死活的老梆子撞破天网。
浈江城西,密松林当中。
屠清等人此刻尽是满面愁容,三人心知柯捕头此去凶多吉少,可眼下却也做不得什么。
“……先安葬了滕兄弟吧。”
栾八爷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难受,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赶赴湖州请神女君丹萱主持此事。
“墨梅铜令竹柳滕峦。”
娟秀的小字被屠清刻在细剑之上,随后这把剑也伴着尸体被埋在土丘当中。
江湖中人,生生死死又有什么稀罕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浈江事了,几人也终归是要在此处分道扬镳。
栾富与君丹瑶两人决定南下湖州,去聆烟剑阁请神女君丹萱。
而屠清则仍要赶赴炱州,依照胡老仙的遗言,到福陵投奔田道清。
三人心中都颇有不舍。
毕竟朝夕相处数月,说彼此间没有半点感情是假的,即便是亲兄弟也未必能共同承受如此磨难。
栾八爷眼眶发红,却是背过身子,再不看两人。
“老屠,到了炱州记得给我捎信儿,送到聆烟剑阁就好,如果在那待的不舒坦,就来找兄弟。”
………
患难兄弟,此生无悔。
君丹瑶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屠清,俏脸之上也带有几丝落寞之色,小嘴张开数次,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成四个字。
“醉鬼,保重。”
屠清望着天空眨了眨眼,那轻柔的声音着实叫他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好!小妹子,栾兄,此去路远,江湖再见,多多保重吧。”
国士宝刀挎在腰间,屠清背对着两人走出老远,眼角似是碰到了树叶,隐约可见有几滴露水沾在上面。
半晌之后,密林间猛然传出声底喝,正是从屠清的声音。
“倘若日后有了麻烦,就放出消息叫我得知,届时即便是千里万里,我也去得!”
声音缓缓淡去,马车边的栾富与君丹瑶却早已控制不住眼泪。
最伤不过离别,最悔不过往事。
浈江血战,如此情谊便足以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