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庆贺,两声哀悼,三声敌侵。裘山老母,去了……招来六月飞雪,落于青云寨内外百余人孝布头顶,附于裘山上下千余人素衣之上。
六月飞银裹裘山,蛋死鱼腐映月湖。
百年慈悲青云鉴,错把不速当亲肤。
穆泓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上次哭成这样是母亲去世之时。穆家的女人似乎总生得红颜却薄命。母亲在穆泓、穆峰八岁时坠崖去世;二伯穆久让被逐下山后娶有一妻,生下穆植欢,却在几年后染上怪病,不治身亡;姑姑穆久筠嫁给了秦班岛岛主后生下一个女死婴,三年后又怀上一子却难产而死……
仿若七十年前,那左手抱着唯一的骨肉,右手持一把长鞭叱咤西南的寡妇就在昨天登上裘山,今天却静趟于棺椁之中,再与世人无关。裘山老母去世时神态安详,一如平日亲善慈悲,被救济过的村民不计其数,纷纷披麻戴孝赶上裘山青云寨中送老母最后一程。
“生老病死,穆某人无力回天。我想,她老人家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慈悲为怀,救助世人。老母虽去,善念不离。今日前来送别祖母的各位乡亲,我穆某人,在此跪谢!”穆久天双手合十,于青云寨高台之上十指相合,双膝跪地,同穆泓与穆峰姐弟一齐向村民三扣首。
“穆寨主使不得!”村民异口同声,纷纷跪下,以三个响头回敬之。老少男女,哭声不止。
“我青云寨为诸位乡亲父老准备了斋饭,青菜素粥,请各位天黑下山之前喝上一碗,老母在天也得以安息了。”说罢,穆久天带一儿一女进了穆子林,继续在老母的遗体前跪拜。小狼裘守在棺椁前已一天一夜,如一匹丧母的狼匹端坐于灵堂大殿。来自西南方向普陀寺的住持正在殿外念着超度的经文,几十号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双目紧阖,十指紧闭。敲钟人拉着手中的铜线,一用力,那铜器碰撞的声音浑厚绵长,蔓延至青云寨里里外外,村名止泪闭目,低头冥思。
——离老母逝世,已整整一天一夜。
是日夜,村民纷纷离了青云寨,普陀寺的僧人不吃不喝,继续诵读经文。穆泓红肿着双眼,一瘸一拐走进穆久天的房间。
跪了一天一夜,也哭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颗米未食,穆泓的脸竟比这孝布还要惨白。小狼裘去要了一碗热腾腾的素粥,嗯嗯呀呀递给穆泓。
穆泓接过小狼裘的热粥,说了句谢谢。穆久天见了,低沉着嗓音吼道:“小狼,你出去!”“爹,你难道连小狼裘也要怀疑吗?”“除了你和穆峰,我现在谁都信不过!”穆久天呵斥道。小狼裘听了,垂着脑袋又回到灵殿之中,守在老母身旁。
“明天一早,老母就将入土,但是我们却半点证据都没有找到!”穆久天说两句就气得犯咳嗽,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峰儿,武叔叔那边你可派人去通知了?”穆久天长叹一口气,说,“武家与我穆家从老母那一代起便是至交,这么多年来帮助我裘山的次数不胜枚举,老母走了,你们武叔叔必须到场,这也算是给老母的交代。”穆峰带点点头,“爹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凤凰城了。”“嗯,那就好。”
穆久天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穆植欢,肯定是穆植欢!”的确,穆植欢的出现,不早不晚。老母大寿之时现身裘山青云寨,不出半月,老母逝世。老母去世之后,穆久天将侄儿穆植欢关进裘山后山的断头崖,派二十人围守。穆峰看得出穆植欢的武功不在穆泓之下,遂令父亲增派二十人看守。但碍于村民们的闲言碎语多生是非,在找到穆植欢谋害老母的证据之前,穆久天只能称老母是自然老死。而老母去世是在昨日傍晚,穆久天前去叫老母吃饭时发现老母神态安详却没了气息。
老母去世之时,穆植欢正陪穆泓练剑,穆峰上了山顶,小狼裘随即追了过去。思及于此,穆久天更加不得其解,“你二人,陪我上断头崖走一趟。”
裘山素以怪石闻名,乃防御的绝佳场所。后山有若水洞的四季如春,也有断头崖的极恶险峻。断头崖入口处洞口极窄,只容得下一人经过,另一端是裘山的悬崖峭壁,坠下去便尸骨无存。配以穆久天托朋友打造的坚固铁门,被关进去的人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
穆植欢倚在铁门口,请求看管的大哥给口水喝。穆久天从铁门往里伸手抓住穆植欢的衣领,太阳穴处青筋暴起,一宿没闭的双眼中凌乱地铺满血丝。“穆植欢,我青云寨好心收留你,没想你竟然跟你爹一个德行!老母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他?”
“大伯冤枉啊……”“别叫我大伯!”“那天我与穆泓姐在院中练武,并未在老母身旁!”“可你母亲生前精通害人毒术,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死就是因为自己研制的解药没能解自己的毒。”“苍天为证,日月可鉴,我穆植欢若做了半点对不起青云寨、对不起裘山老母的事情,我就从这断头崖跳下去!”
穆峰想起那日穆植欢与穆泓练武的情形,说道:“你的武功并不在穆泓之下,那天为何要让她?还假装受伤,俘获怜悯之心。”穆植欢忙解释道:“那天我确实演了一出戏,是因为我看得出穆泓姐好面子,我承认这是为了巴结,但这跟老母绝无半点关联!如果我说的话有半点虚假,就遭天打五雷轰!”
就在此时,天空仍飘零着皑皑白雪,而灵堂之上,竟传来一声哀怨的狼号。“灵堂出事了!”穆泓惊呼道。除了穆泓,没人能听懂小狼裘的狼语。
穆久天三人赶紧回了青云寨中,只见普陀寺的僧人已乱成一团,小狼裘蹲在灵堂门口,咬牙切齿怒目嗔视于院内一行陌生之人。这些人身着鱼皮编制成异服,即便是男人头上也佩戴着贝壳类饰品,腰间的长剑乃巨鲸鱼骨制成,百米开外,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小狼裘的鼻子灵敏,陌生的气味令他抓狂。
青云寨的人手持长戟大刀作防御姿态,但鱼皮服装下面的领头人却称自己只是前来送裘山老母的最后一程。
穆久天赶来的路上喝了一大碗酒,手中拎着双锤,穆泓手持红木偃月刀,穆峰只拿一把折扇,三人赶赴至灵堂门口,与不速之客对峙。
“来者何人?敢闯我青云寨?“
“我的好哥哥,不过二十年不见,就不认我了?”领头人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
“你是……”穆久天见这一身打扮,突然火冒三丈,“二十年前,爱妹难产去世,你却在一年后另娶新欢,那时老母就说了,再不见你秦班岛的人。”
“是,是。但是老母不认我,总要认我的亡妻,穆久筠,你的好妹妹啊。更何况,裘山老母现已归西。我,不过是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穆久筠嫁与百里外的秦班岛岛主秦班博若,一年后生下一枚死婴,又于三年后生下秦班朗玛时难产而死,老母当年称,要将裘山一半的财产留给秦班朗玛,只是一年之后,秦班博若另娶新欢,老母一怒之下想接回朗玛自己抚养,却不得而终,只收回说过的话。却没想,自己尸骨未寒,这秦班岛的人竟找上了裘山,用穆久筠的玉佩畅通无阻地登上青云寨,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