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刺眼的白光。
一些晃动的人影。
我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很硬的床上,伸手就能摸到冰凉的金属表面。是一张铁床,或者是别的什么金属,上面没铺任何东西,很快金属的寒气就让我打了个冷战。我眨眨眼睛,眼球上像是被谁盖了层磨砂玻璃,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她是谁?”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尖利,冷酷。
“她是解开一切的钥匙。”另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谁?谁是解开一切的钥匙?解开一切的钥匙又是什么?我尚未迟钝的大脑里迅速闪现出一连串的问题,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我张开嘴,试图做个深呼吸,却狠狠地呛了口水。
我在水里!我拼命挣扎,身下的铁床却仿佛像一块强力的磁铁,将我整个人牢牢吸附在上面,我使劲眨眼,眼球上的雾气一般的遮挡慢慢消散,我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我在海里!透过蔚蓝清澈的海水,我看见了那个高悬在空中底部透明的电梯,还有身旁随着我缓缓沉入海底的玻璃碎片。
我大口地吸气,挣扎着从梦靥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狭小的屋子,我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牢牢捆绑在一个木椅子上。
“她醒了!”门外传来一声高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在门上的小玻璃窗前一闪而过。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是一台巨大的机器,足有一人高,上面有一排莹白色的灯,一条电线连着我的脖颈,凭感觉,我想我的脖子上应该套着一个项圈。我从没见过这东西。
接着我扭头望向自己的右手边——我的银灰色智慧者ID静静地躺在一张纯白色小方桌上。
他们是怎么取下来的!没有柯尔校长或是政府要员的权限,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下智慧者的ID,除非他们深深地剜掉我手腕上的皮肉!因为双手被捆绑着,我只能用右手大拇指吃力地向左手手腕处探索——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疼痛感。
我的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绝望——失去了智慧者ID,就相当于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在瓦布特活动的权限,我将再也不能出入NKZ、柯尔学院或是其他任何公共场合,甚至连一块面包都领不到。在瓦布特人的眼里,我虽然还活着,实际上却已经死了。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三个男人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左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看上去特别可怕,他的腋下夹着一个皮面的笔记本;第二个男人身材有些发胖,肚子圆鼓鼓的,脑袋上发丝稀疏,但是看上去年龄似乎并不算大;最后进来的那个男人带着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了屋以后就倚着墙站着,从高挑健壮的身材来看,这男人要比其他两个年轻很多。
他们的手腕上都没有ID,他们是反叛者。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三个人,预感到自己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他们的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站在中间的胖男人问道,声音意外地很有磁性。
“我叫艾拉。”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小段轻快的音乐,脖颈处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我扭过头,看见左手旁的机器上亮起一排绿灯。
“这是什么?”我瞪着那台庞然大物问道。
“测谎仪,它可以测试到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左边的疤脸男回答道,摊开本子记了几笔。
“你们不信任我!”我气愤地大喊道,被人用测谎仪测试的感觉真是太糟了。
“那你就信任我们吗?”胖男人质问道。
我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戴着帽子的男人直起身来,“艾拉,你有兄弟姐妹吗?”他问,声音低沉。
“有。”我简短地回答道,机器上又亮起一排绿灯。
“叫什么名字?”
“弟弟叫得文,哥哥叫艾夫斯。”一排绿灯,一段轻快的音乐。
“能把这东西拿走吗?看着很烦。”我盯着那台大机器说道。
“不能。”帽子男答了一句,又重新倚在了墙上。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基地的入口处?”胖男人接着问道。
“我乘坐的公车出了事故,我被炸进了一个坑洞里。”那些噩梦般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想起了阿曼达那双空洞的眼睛和艾夫斯最后的话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发誓,我根本不知道这坑洞会是你们基地的入口。”绿灯。
“公车为什么会出事故?”疤脸男抬起头,拿着笔的手似乎抽搐了一下。
“一个男人炸毁了它。”
“是谁?”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我的脖颈处就传来一阵电击般的刺痛,机器上亮起一串红灯。
“你在撒谎。”疤脸男用笔尖狠狠地戳在纸面上,“我说过了,它可以测试到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隐瞒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好吧,我看见了,那男人的手腕上没有ID,他是一个反叛者。”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反叛者?怎么可能?”胖男人吃惊地扭过头对疤脸男说道,“即使是你们南区的人,也只是袭击政府的残暴官员,绝对不可能去袭击一辆公车。”
“可是测谎仪显示她说的是实情。”疤脸男指了指那台机器。
“不管怎样,这件事还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胖男人沉着声音说道,“接下来,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未来,艾拉。”
“如果你想回到你的瓦布特去,我们会给你重新带上智慧者ID,把你送回地面上,并且封住你闯进的那个入口。”疤脸男微笑着说道,“但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们也欢迎你。”
我侧过头盯着方桌上的智慧者ID。这是我存在于世的标志,失去了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然而,艾夫斯最后的话语就回响在耳边——“替我报仇。”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轰隆作响。
如果我此刻选择重返瓦布特,将可以重新延续以前那令人艳羡的生活,但是,我将永远也没有机会找到杀害艾夫斯、杀害那一车人的凶手,我将再也无法替我的哥哥报仇,我的内心将一生都得不到安宁。
我必须留下来。
“我想留下来。”我回答。绿灯。当然,这就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你想成为反叛者吗?发自内心的想成为吗?”胖男人问道。
怎么可能呢?我是智慧者,是这个世界上优越的阶层,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归我原本的生活轨迹,我不可能真心想要成为反叛者的。但是,如果不回答胖男人的这个问题,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是的。”我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真挚些,“我真的想成为反叛者。”
我等待着机器亮起红灯,还有脖颈处即将传来的那一阵恼人的刺痛。如果这机器真的如他们所说可以测试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那这一次我一定出局了。我将会被送出基地,永远都无法替艾夫斯报仇。
我等待着“最终判决”的到来。
然而,就在我绝望地闭上双眼时,机器上亮起了一串绿灯,一段欢快的音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