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员工们什么都知道,而张世喜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于是,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张世喜每天踌躇满志的坐在那间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却全然不知下面的员工人手一把斧子正准备砍倒他的总经理宝座。
欣美物业是典型的中国式民营企业,山低不见妖怪少,水浅却有鲨鱼多,公司内部也是山头主义派系林立,不少管理层的员工都跟集团高层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瓜葛与关系,他们的活动能量大的惊人,刚开始张世喜还很不以为然,就你们几只小虾米还能闹出多大动静来?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对形势的发展估计失误,先是保荐他来代理总经理职位的那位后台感受到了压力,旁敲侧击的提醒了他一下赶快把这件事情尽快低调处理,不然在集团总部闹的沸沸扬扬不仅惹人闲话他不好看,就连他这个后台老板日子也不好过,你当这个总经理怎么就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不仅不维护你,还都起来造你的反,你这个老总怎么当的?
听完这一个电话张世喜已经是汗流浃背,脑袋犹如鸡啄米般一连说了六七个是,是,是,放下电话后他在办公室里转悠了6圈,抽掉整整一包烟,终于决定还是妥协,但求息事宁人,毕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次机会的得来有多么不容易,本来他以为只要自己干好这个代理总经理下一步离正牌的总经理也就为时不远了,但计划不如变化快,他绝不希望再有任何事情节外生枝。
第二天他便召开了公司的员工大会,在会上他若有似无羞涩含蓄的表示了自己与大家的和解意向,大意便是现在公司里有些同志经常为了节日过节费和加班费的事情到处上访,据说都闹到集团总部去了,这样很不好嘛,啊,很不好,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向我反映嘛,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名义上还是大家的老总嘛,古人云家丑不外扬,我们自己公司的事情怎么就给非得弄那么远呢?
几个部门的主管坐在下面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连古人云都搬出来了,看来我们的张总确实已经是黔驴技穷被逼的是走投无路了。
啊,当然,我不是责怪大家啊,我知道,上次的费用发放是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纰漏,但这是可以弥补的嘛,我刚来欣美物业不久,对公司以往发放费用的标准还不是了解的很清楚嘛,这个问题当然要解决,一定要解决,必须引起高度重视,我决定,从即日起,按照去年的标准补发过节费用。
欣美物业的员工向来以气节自许,自然对张世喜这种欺软怕硬摇摆不定的两面派做法颇为不屑,在大家看来,张世喜假如一直都是恶人当到底即使真的因此而被轰下台,但自始至终都能坚持斗争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可现在我们一闹你就补发,那你早干嘛去了?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总如今竟象墙头草般一吹即倒,即使是公司里支持他的那些投机派也是大失所望纷纷临阵倒戈,保皇派偃旗息鼓,以池静为首的革命党人则是闹腾的更欢了,几近于明火执仗,她看准了张世喜不会上网这一弱点,每天都公然在公司的内部论坛上号召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计划下一步行动,就差是直接在公司里贴标语喊口号了。
虽然目前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众人行动一致目标明确,不把张世喜扫地出门绝不罢手。
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照杨婷预计的那样愈演愈烈,公司里的地下抵抗运动风起云涌,很快地,公司内部的余震便波及到了苏情那里。
无论是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用肥皂剧来打发时间,还是康复痊愈之后坐在自家的窗台前观赏着风光秀丽的湖岸,都没能使她躲开世事,作为一个生长于红尘俗世中的普通人,即使她衣食无忧富贵不愁贵为总经理,也依然无法超脱轮回外跳出五行中,无可避免的会受到自己身边的各种人或事的影响。
因此,当林天雨打来电话希望她能亲自出面干预一下物业公司的事,她也并不觉得意外,几天前当池静频频拨打她的手机她就凭借自己对对公司的了解预感到会有事发生,而现在的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印证了她的猜测而已,有了这样的铺垫,她也没有象以往的那样在电话里与林天雨讨价还价似的发生争论,而是爽快的一口答应,这种态度上的变化连林天雨本人都感到吃惊,他本以为两个人会在电话里又吵上一架呢,对于她的大力配合,林天雨自然是求之不得。
当天下午苏情就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方乐文的电话,当时他正低着头与公司各部门的主管等人一起在会议室里挨骂,张世喜在上面大放厥词,下面的每个人却在心里咬牙切齿,方乐文的手机忽然狂震,他把手机藏在桌下拿出来一看,竟是苏情的号码,所有的不快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站起来表示要请假去趟卫生间,张世喜不禁又大为光火,你早干嘛去了?
方乐文气的七窍生烟,怎么,你都开了一个小时的会就不许人家去卫生间啊?他在心里恨恨的想,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离开会场的许可,张世喜却不知是随口说说还是存心刁难,只给他5分钟,方乐文一路小跑,溜到天台上才摁下了手机上的接听键。
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苏情的口气明显不快。
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方乐文苦口婆心的向苏情解释自己绝非投靠新主有意怠慢,他象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难处倾诉一番,也不管苏情是否听得进去。
被骂的不轻吧?即使在电话的另一端方乐文也能听见苏情的笑声。
哎呀,简直是被批的体无完肤,就差是狗血淋头了,方乐文趁机大发感慨。
你活该,还不都是你自找的,苏情笑的更大声了。
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苏情就告诉了方乐文自己这两天想回公司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方乐文一听见这个消息自然是乐开了花,苏情却又谨慎的表示自己暂时还没有回公司亲政的打算,又让他的心情在瞬间从高峰跌落到谷底,苏情接下来又交待了几个注意事项,让他通知一下池静与杨婷,她准备挑周日公司里人最少张世喜也不上班的时间过来,以避免出现一山容二虎两位总经理都在公司碰面的尴尬,方乐文愉快的表示自己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搞好接待工作,惹得苏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周日的早上苏情果然就如约而至,虽然公司里周日不办公,但各部门仍然会留下几个值班的人员接电话,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她精心选择了自己上楼的路线,先坐电梯直达天台的屋顶花园,然后再从消防通道走楼梯直接下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池静,方乐文,杨婷早就已经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恭候她大驾光临,当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传来了韵味十足富有节奏感的高跟鞋与地面的撞击声时,三个人都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日思夜想翘首以盼的苏总已经回来了。
池静的反应速度最快,一看见苏情就好象是看见了亲人,还没等方乐文与杨婷反应过来就蹦了出去,抢过苏情肩上的那个GUCCI挎包就开始往衣帽架上挂,剩下的这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开始动作,一个为苏情冲咖啡一个忙着到处找遥控器开空调,三个人好一通忙乱,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就象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方,池,杨三人仔细的观察苏情的身体状况,只见她面色红润走路带风,一举手一投足依然带着他们所熟悉的那种精明干练,三人的心头大石才终于落了地,看来苏情恢复的是相当是不错,这也就意味着离她回来主持工作的日子已不会为期太远,他们很快就可以摆脱张世喜的折磨了。
苏情一边品着咖啡一边与他们三个看似随意实则有心的聊天,谈话的重点自然也就是这段时间里公司的运作情况,方乐文和杨婷早就猜到她回来后必然有此一问,因此早在昨天就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准备,两个人都已是胸有成竹打好了腹稿,甚至已经提前把今天的发言背的是滚瓜烂熟,相关的数据更是准确无误,听的苏情是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十分满意。
但乐极生悲,好事情走到这里也便到头了,就在方,杨二人庆幸自己躲过了苏情的盘问刚刚心情放松之时,苏情话锋一转便说到了这次过节费的事儿,明确要求他们三个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方,杨三个人和公司里的广大员工一样都被张世喜虐待已久,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了苏情回来微服私访主持公道,以他们三人的性格,岂肯放过这个击鼓鸣冤顺带落井下石的机会,三个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你唱花旦我扮小生,乱哄哄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你一言我一语合作的是天衣无缝,比话剧还精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张世喜的劣迹全抖了出来还狠狠的踏上一只脚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经过他们仨表情激动口水横飞的一番描述,张世喜俨然就是现代版的混世魔王,心胸狭窄无才无德媚上压下陷害忠良,他的存在简直是对公司利益的极大损害,实在是罪无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听的苏情是直皱眉头,与今天他们仨的亲口描述相比,外面的传言显然是已经把张世喜美化了。
但苏情毕竟是聪明的女人,聪明女人的最大特征便是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绝不会轻易地被他人所左右,她深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虽然自己回来之前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这一事件发生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今天又有自己最信任最得力的三位下属亲口证实,但她依然不愿意就这样把对方一棍子打死,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张世喜当面对质,有了这样的心理因素,她在最后的总结性发言里就只好避重就轻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给人的感觉就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敷衍了事;
这让一心盼望着她能以雷霆手腕将张世喜扫地出门的三个人好生失望,不过慑于苏情的权威,他们有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而绝不敢放肆,只好随声附和,说话犹如行尸走肉明显的言不由衷。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苏情习惯性的抬头环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她却总感觉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哪里有一点不对劲,她向来坚信自己的感觉,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她停下脚步,开始在屋子里仔细搜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办公桌对面的那堵墙上,那里本来挂着一幅中国古典山水画,是苏情花高价从画廊里买回来的,一直被视若珍宝十分喜爱,如今却不见踪影,在原地取而代之鸠占鹊巢的是一幅色彩绚烂的油画,显然是张世喜不懂艺术却又附庸风雅,苏情不禁怒发冲冠,这是谁干的好事?她用手指着墙厉声发问,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三个人是吓的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杨婷和池静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方乐文,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喂,你可是她的助理,这黑锅难不成让我们俩来背吗?
两个人目光如炬盯的方乐文是坐立不安,他心一横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态开始回答苏情的问题,是张总让换的。
苏请正在气头上,方乐文一开口自然就成了她的出气筒,虽然明知道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以而为之,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冲他发火,他说换你就换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助理啊,苏情冷笑。
方乐文委屈的想用头直接去撞墙,这次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两个老总都得罪了,他急忙为自己辩解,当时他说要换我也劝过,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画......
苏情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发言,可你最终也没能坚持到底不是?
她冷冷的说。
方乐文懊悔的要死,早知今日当初张世喜要换下这幅画时自己就应该豁出性命来拼死力争,现在可好,一切都已是既成事实,他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是百口莫辩。
我的那幅画呢,该不会被扔进垃圾堆里了吧?苏情继续发问。
在我这里,在我这里,方乐文已是血压升高满头大汗,脚不沾地的跑回自己办公的地方,从抽屉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幅被他仔细包好的名画。
苏情三两下拆掉包装纸,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细细端详,你也算有心了,保护得还算是不错,从她的口气里方乐文听出了那么一丝原谅的意思,他这才如获大赦般松了一口气。
站在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池静朝方乐文使了个眼色,方乐文一头雾水不解其意,气的池静对准他的膝盖就是一脚,力道之猛差点没把他直接给踹出门去,方乐文不免担心自己是否会落下残疾或内伤,你还发什么呆啊,还不赶快把那幅破画换下来,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方乐文这才结束了梦游状态,心中不禁感谢池静的这一脚来的有多么及时,赶忙从苏情手里抢过画把它重新归于原位。
苏情再一次的环顾左右,自己的这间办公室里让她感到不舒服的地方越来越多:空气中的烟草味,电脑前那个放满了烟头的烟灰缸,花瓶中的鲜花由于无人料理已经枯萎,书架上自己精心挑选摆放的图书已经凌乱,办公桌后多出来的恶俗的财神像,她此时的心情就仿佛是虔诚的穆斯林看见异教徒肮脏的靴子踏上了圣地的脚步,只有痛心和愤怒,她不禁开始认真的思考,假如是自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这些事情是否还会发生?
她不禁幽幽轻叹,卧室是女人的秘密,难道张世喜他就不懂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婷立即回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那是一本去年风靡一时的职场小说里的句子,这句话正好出自书中的女主人公之口,下半句是办公室是老总的禁地,苏情虽将这下半句隐而不发,但心中的不满却可想而知。
张世喜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失败竟然会是栽在了一幅山水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