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白茫茫一片琼枝玉叶，皓然之色铺盖着整个天地之间。除夕之日所有王宫贵胄都携着宫眷进宫，沐浴皇恩一同庆贺这个喜庆的日子。
夜幕降临，整个皇宫像披上一件黑色的大氅。雪雁倚栏而立搓手取暖，十五年住在弁国，如今真来了芜国，冰天雪地直冻到人心里。今日是大喜之日，乐声阵阵从建华宫传来，真是热闹，可惜主子借口抱病在身自己亦不能前去观赏舞狮、歌舞。
雪雁仰望天空，银盘高挂好似悬在枝头，每每瞧着月亮总是勾起自己不尽的思乡情，怪不得诗人总喜欢以月作诗，可惜自己没那种才情，否则亦可赋诗一首，说不准也成了佳作一首。想到这雪雁忍不住笑出声，环视一通翠轩阁，四合的天空像口望不穿的井，禁不住低头长叹口气。
无人回应只有冷飕飕的北风钻进领口，雪雁打了个寒颤便走进屋里收拾衣物。自上次事后，倪太后虽多次派太医来为娘娘诊脉，但不过是一探虚实，幸好娘娘自幼习医，否则定又会多个欺君之罪的罪名。也因着这事宫里传闻弁国公主容貌丑陋，早些还会登门造访的小主都不再敢来造次，生怕沾了秽气。
在后宫被人遗忘倒也不算件坏事，只是夜里总听见娘娘起身复又躺下，雪雁执灯上前细看才发现玉枕上残留泪迹，果然娘娘还是忘不了王爷。长痛不如短痛，除夕之夜所有皇族都齐聚建华宫，雪雁决定大胆一试，让二人见面将所有事情做个了断，这会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几只寒鸦栖在枝头发出凄清的叫声，几声之后箭一样朝黑色的夜空飞去。尹灵素强忍着惧怕穿过枯枝丛生的禁苑往前走去，她只想当面问清楚，手臂被坚硬的枯枝划出几条血痕也没发觉。
突然，“咭”的一声响彻耳畔，尹灵素抬头望去，一束烟花一冲而上直入空中，随即伴着“啪啪”的声响，无数烟花燃起天空顿时变得通明，她抚平如击鼓般的心跳径直来到了约定的明湖边。
入冬了，明湖的水越发少了，黑夜里看去一片冷清。尹灵素捋着两鬓垂下的秀发，静静地等候。他会来吗？可是他说过相见不如相忘，相忘不如从此不相问。
“冷吗？”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尹灵素心下一滑眸中湿润，朗目疏眉、光洁白皙，他的眉宇间依旧是那份从容平和。
“不是说过再不相见吗？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尹灵素止不住脱口责问。男子笑着答道，“听说你身子不适，如今瞧来该好了，既如此我便走了。”
尹灵素拦在男子身前，往日大家闺秀的矜持，如今遇到他便悉数全抛脑后，只是方才的勇气消散，声音没方才那般大，“你心里可曾对我有些许。”还未容她说完便被男子打断，“我已娶，你已嫁，你我不过红尘中不相干的两个人。”
尹灵素止不住泪水溢出，滚烫的泪珠流过脸颊顷刻便冷涩了，那日自己为他疗伤时，她分明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为什么此刻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难道他忘记了那时的誓言。男子将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尹灵素决绝地一挥手，那方帕子轻轻滑落掉至冰冷的石子路上。
夜色掩映，雾气朦胧。尹灵素隐约瞥见那帕子上绣着的兰花模样，拾起帕子眸中一亮心里顿时惊了一下，“你没有忘记，是不是？”
“我早就想把这帕子还与你，这也是我今日赴约所为。”男子冷冷地丢出这一句，四下冷寂，禁不住冰柱重量的枯枝发出“咝咝”的断裂声，咻地一声掉入冷潭，随后无声。
尹灵素直视男子，眸中含着恨意更多的是怜爱，“我不相信。你若忘了我，怎么会托人给我送过冬之物；你若忘了我，怎么会在得知我被下毒后给我送来药膏。你从心里担心我，却怕被人发现。”
男子眸中掠过一丝关切随后泛着冷峻道，“我不过奉命办事，如今你已是娘娘，还请娘娘自重。”
尹灵素听毕冷笑一声，娘娘这两个字与自己是那么不相干。每次在甬道遇见下人称呼一声“尹妃娘娘”，她都觉得被人往脸上抽了几鞭子。
她本是弁国太医院凌梦得之女，因为冲撞御驾而犯下大罪，董太后以免去凌氏一族死罪为由将自己封为公主下嫁芜国，无端端守在深闺人未识的凌雨萱如今成了芜国尹妃。十五年来从不踏出闺门，一朝入了弁国皇城竟遭此变故，尹灵素悔恨万千却也奈何不得。
“夜深露重，好好保重身子。”男子稍稍一顿，思忖一会儿接着说，“娘娘如今入了宫，还得好好做一番打算，独守冷宫终不是上策。”
尹灵素拭干泪水，清婉而道，“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先遇见我，你会和我相守一生吗？”栾承璟听着这话不觉心里一怔，旋即摇头不语。
尹灵素自知多问无趣道了万福作揖道，“既如此，烦请王爷将今日之事忘得干脆。凌雨萱这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从此只有一个尹灵素。”
尹灵素目送那个熟悉的修长的背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越发长了，可是自己竟连他的影子也握不住。
忘不了那日在悬崖壁他死死拉着自己的手，长藤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断了，给凌家带来灾难的她本就不想苟且，便脱口而出让他放手，他眸中流露着坚毅之色只道，“你若死了，我亦不苟活于世。”简单的一句却让她觉着舒心，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多了份慰藉，她好像又有了活着的希望。此刻呢？他方才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都刀割，将自己剜地鲜血淋漓。
小路尽头已没了人影，尹灵素停在原地不动好一会，任凭寒风刺骨地吹，此生再无可恋。尹灵素抬头望天色更深沉，转身欲走却听见树枝簌簌作响，分明靠自己逼近，立马警觉问一句，“是谁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