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似死寂的沉默后冲天的喧哗,这一队上千人的东胡骑兵一起点起火把来,明亮的不止是黑风口一隅,整个天际,也如一块爆炸的鸡蛋里面蛋清蛋黄飞舞开蔓延了,恰在此时,正好西边山口窜过来一阵风扑上东胡骑兵身子,莫名有压抑的气氛直敲得有人牙齿格格作响,却偣雅勃勃台面沉似水,没有人敢向他提出自己莫名感觉到的不妙。
“进山!快速穿过去,莫要停留!”偣雅勃勃台只一句话,便挥挥手示意骑兵们先行,他的身旁,自然有几人策马过来按例保护。
得得,得得……
马蹄敲击在石子上的脆响,火把燃烧带起的吡剥火星,从远处看上去果然便黑沉沉似一只吞咽着大风的野狼般黑风口,霎时不存宁静。
喀嚓,喀嚓,喀嚓……
眼看东胡骑兵便要通过这块平地经过山口出山去,忽然惊雷般三声树木断裂的响动在东胡人头顶响起,骑兵们骇然抬头去看时候,正见半山腰间黑漆漆有巨石般东西滚滚落下。
“快躲开!”心中也微微有些警兆却给关心外孙而全数压下去的偣雅勃勃台,凄厉大呼便自己率先向战马下面一跃,扑到一块大石后面紧紧将外孙藏在自己身体之下。
数十丈的距离,山势虽不甚陡峭却也不过眨眼间功夫给砍断的树木滚滚之下卡住了山路去处,最先行走的几人躲闪不及给粗壮树木一压,牙酸咯吱吱骨折与惨叫声连接响起,这几人眼见便不能有尸骨留下。
“秦人……果然没有给东胡人有一次算计在里面,这一次……我命休矣!”偣雅勃勃台仰天长叹,浑浊老泪滚滚直流,低头向怀中外孙脸上抹了一把,心酸直念道,“娃儿,这一次,你这小命,也不能保存了……可怜咱们祖孙三代,这一次……都要一条路上走到黑……”
东胡王帐的精骑,不愧是整个东胡部落最是忠心最是精锐的存在,慌乱方起,人已死了许多,却当初一会儿不适应火把熄灭的慌乱之后,他们便都跳下马寻找了藏身之地,或者用自己的战马挡在面前步步向偣雅勃勃台的位置退回去,有人大呼回马要向来路上冲进开路。
“不用挣扎了,都悄悄坐下来罢,咱们看看秦人究竟要怎样!”便在身边骑兵越来越多时候,偣雅勃勃台忽然低声道,却自己手扶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外孙,一点反抗的兴头都提不起来。
骑兵们一愣,但这近千人中大部分都是偣雅部落的汉子,最是忠心偣雅勃勃台,闻言都默不作声将战马拉在身边,席地坐了下来,却他们还是围成一圈将偣雅勃勃台围在最中间。
“哈哈,海珊这女人,果然会派人来的,不知这一次是谁人带兵,请出来相见罢!”东胡人聚拢方毕,山腰间李寇大笑声便传下来,接着东胡人来路处的山口那边,喝斥声与弓弦响动声伴随东胡骑兵倒地惨叫声,英布也在那边笑道,“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主上计谋,足堪冠绝天下!”
陷阵营锐士四面山腰间都是,英布大笑方歇,便听他们一起呐喊:“将军智计,足冠天下;陷阵大旗,呼号大风!”
三声震动山谷的呼喝,偣雅勃勃台脸色苍白,因为四面八方的呼喝声,中气十足绝非虚弱的人能够叫出来的,当下颓然一笑,沙哑着嗓子道:“将军但请下山一聚,要生要死,单凭将军一念之间,只是求将军先救孩子一命罢,我偣雅勃勃台愿以一命相换!”
摆摆手,东胡骑兵重新点起火把将谷底照耀一片光明,偣雅勃勃台从地上站起来向四面环顾,只见黑暗中山腰上人影幢幢,差不多八百秦人一个不少,当下便也相信了秦人没有中迷药的猜测,索性将自己光明正大置身于光亮之中,按照他的猜想,秦人不点火把定然是不少弓箭手在黑暗中羽箭瞄准了火把下的自己等人。
窸窣山草摆动,人影如飞从山腰奔下,长身铁矛,正是李寇。
喷薄的旭日渐渐从地平线上挣扎向上跃出身子来,血红血红的光芒,便似即将要落入西山怀抱一样,使大地不能明白究竟这是早晨还是傍晚。
却对峙了一夜的人们是知道的,正是早晨到来,漫漫长夜中,天黑一片,天地便似返回到了混沌的状态中去了,阳山上蒙恬没有下令秦军冲下山甚至杀出长城去,匈奴人也没有用不足十万人来强攻上山,两军便似商量好了都要睡个好觉,一夜便在静谧诡异却淡淡无味的空气中到了天明。
蒙恬的眼睛有些红,却他用热水敷过了才去见蒙城陈则等人,没有人能看得出这做主将的上将军竟然在中军帐里也是一夜未眠。
将是军队的灵魂,一个从容不迫胜算在握的将军,足以令一支处于不利境地的大军带成遇神杀神遇魔诛魔的虎狼之师,足以将两支对峙的军队均衡的实力打破形成压顶之势,蒙恬能在大秦享有十数年赫赫威名,这点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
蒙城与陈则偕同与蒙恬一同前来阳山卫所的几员战将从城头上下来便赶到蒙恬中军帐去时候,刚进门便看见蒙恬悠闲安坐在案几后面享受一罐羊肉羹的情景。
“上将军!”众人哪里能想得到未知前程的大战便要爆发,却这上将军倒好,不徐不疾将平常不过的一罐羊肉羹吃了个津津有味,好似那羹子乃是能化成万千刀枪将敌人杀死的武器,不由便都迟疑着先见了礼。
蒙恬一脸笑容,却看着便是最沉稳的蒙城也呆了片刻有些拘谨的样子,心下暗暗一叹忽然想道:“若是李寇那小子在这儿,不知会不会来跟我抢羊肉羹吃?”
“都不用拘谨,这会儿应该是匈奴人为了老夫大好首级奔波的,哪里轮得到你们着忙,都坐下罢。”蒙恬摆摆手,众人便都轻轻在案几后面跪坐了,眼巴巴看着蒙恬要他下军令布置即将到来的厮杀。
“嗯,今儿难得有空闲,你们不妨都猜想一下,若是李寇那小子在这儿的话,看见老夫羊肉羹会怎样?”笑眯眯地,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众人脸上的焦灼,蒙恬却这么问道。
将领们对视,俱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大战关头,上将军怎么反倒有心思问起无关的事情来了。
却与蒙恬一起到阳山的将领,都是见识过李寇在中军帐外搏杀数十人的情景的,深知从那以后蒙恬甚是看重这个大胆却果真是老秦猛将的年轻将领,当下有人强笑道:“李军侯的胆略,素来末将是不能及的,想来,他必然有令人惊讶的动作。”
蒙恬略略点头,哧溜一口咽下香浓羊羹,向别的将领问道:“你们接着说,能听得见。”
蒙城心下着急,忍不住便起身抱拳道:“上将军……”
“不用着急,慢慢说,你与陈则没有见过李寇,自然也便不用说了,听听其他人的罢。”蒙恬打断这个侄子的话头,示意他坐着听便是,不用说话。
蒙城哪里能坐得住,给旁边众将丢了眼色过去,众人一起站起来抱拳,恳切道:“上将军,匈奴人势众不可久候,末将等商议过了,不如趁着他们援兵未到而山阳无有匈奴人可以在今日晌午时分赶到趁势杀出去先解决了山下稀稀拉拉的这几万人马再说。”
蒙恬将手中汤匙放下,缓缓站起取了一块粗布在手上来回擦拭,人也走到众人面前来,一个挨着一个审视过去,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差不多都是领一军的将领了,却还是远远不能比得上李寇这样一个小小军侯,若按你们这么办,不过四五天,咸阳便要给匈奴人的战马踏上去了。”
众人悚然而惊,蒙城素知蒙恬的性子,急忙便郑重再行礼道:“末将不能明白,请上将军解惑!”
蒙恬回身走到自己的案几后面坐定,左手放在案上拇指搓着其它四指,右手却曲起中指关节在木质案上轻轻敲击,神色有些凝重,半晌没有说话。
蒙城知道,蒙恬对自己有些失望,虽然他也是没有见过李寇的,却也是听说过,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根本在于蒙恬借着李寇来引出一个想要说出来的意思,却自己完全没有体会到。
蒙城能肯定,蒙恬要表达的意思定然是解释这一次为什么要按兵不动任由匈奴人在山下包围,这是最根本的想要表达出来的意思,可惜的是,自己一方面暗暗担心匈奴人几十万都围过来时候蒙恬的安危,一方面实在自己给眼前的几万匈奴骑兵迷惑了心窍看不到长远的地方。
“你们哪,若说战阵厮杀与敌决战,没有一个是孬种,但在目光长远上面,却没有一个人能跳出一点诱惑下的圈子。你们可知匈奴人转过长城绕过九原阳山等地南下,高大坚固城池他们能啃下来么?”
“……不能!”匈奴人骑马在平野中厮杀是好手,但在攻坚战尤其攻城掠池上面,完全就是凭借出其不意和尸体来堆积,这几年蒙恬主持北方战局的过程中,推进一步便修建城池,建立完善的烽火台报警,今日阳山狼烟点燃,明日咸阳便能知晓北地战事,秦人步军强横,即便是对上匈奴人的骑兵也没有落下风的可能,若是坚守城池的话,匈奴人怎么都没有能力攻打下来……前提是城内将士能有攻城匈奴人十之二三的数量。
“既然啃不下来,几天时间过去,坚壁清野之下他们带的食物,哪里能供应长久围困?穷则思变,久攻不下,匈奴人中必然有人会想其它办法,那么,本讲身为大秦上将军,便足够匈奴人掉头北上东进,阳山,便是秦匈决战的地点。这样一来,皇帝眼见匈奴人撤退,便也心下怒火能渐消些许,虽然定然怒火不能全数熄灭干净要催促我北军挺进草原追杀匈奴人,却咱们战争刚开始匈奴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不利减少下去,接下来,自然是咱们从容不迫北上,轮到匈奴人在草原上疲于奔命。”蒙恬目光炯炯望着眼前一排子站立的将领们,缓缓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其实,这些话概括起来便只有三个意思,其一,是皇帝很生气,不是一般的生气,匈奴人打倒自己家门口来了,若不生气那便不是是皇帝了。其二,蒙恬坐镇阳山乃是战略需要,为的是吸引围困九原以南城池而不能拿下的匈奴人掉头北上,以解那些城池之围且暂缓是皇帝的怒火。其三,将领们听出味道来的不多,蒙城不在其中,既然蒙恬以上将军之尊坐镇阳山,那么在到来之前……也就是在九原的时候……他便已经安排好了匈奴人北上围困阳山之后秦军的动向。
蒙城在蒙恬说完时候完全明白蒙恬的作战意图,当下心内虽然担心蒙恬安全,却也认为这样的计策很是能将秦匈决战引到阳山来,这里地势起伏山林茂密,很不利于匈奴骑兵纵横冲击,却大秦将士都是步战好手,两权相较,自然优势大为凸显出来。
“只是……阳山守军只有这些,若匈奴人数十万人马果真全数到来,咱们可能坚守几日?”将领们此刻颇为认同蒙恬的计策,毕竟在阳山这除了树木野草便没有其它的地方决战,带来的破坏要远远比在中原大地破坏大秦来的好,却他们都不约而同心下这般疑问,虽然秦军善于守城,但若兵力差距达到极大程度时候,那便根本没有了优势。
“至于怎样坚守阳山,这才应该是你等如今要去计较的了,难不成本将既作这诱饵,一边还要给你等出谋划策不成?”蒙恬看将领们的神色,便知他们心下在想什么,心下好笑便问道。
将领们都是战斗的好手,蒙城能以匈奴人兵力的十之二与匈奴人纠缠一个多月,这等防守厮杀自然是难不住他,蒙恬这般说话,其实人人都明白,自然各地穿过敌人封锁通报来北地各地的战况还要他处理,战争中变化万千,随时都有可能生出千万种不可预测的变故来,蒙恬身为上将军,要把握的,便是整个秦匈大战的关键,小小的战术战役,那不用他来费心。
当下将领们脸色凝重,向蒙恬告辞出账而去,蒙城军爵最高,便由他分配众人在阳山四面调配锐士去了。
蒙恬在帐内眼看众人出去,心下便又升起其它想法来:“咸阳,恐怕不是能够想象得到的复杂了,不知皇帝怎样看待……”
始皇帝对蒙家兄弟是信任有加,但久在是皇帝身边的蒙恬清楚这位雄才大略皇帝的脾性,极端将尊严放在心上的嬴政,万万不能容忍的便是敌人欺负到了大秦的家门口,这一次,却不知他怎样看待匈奴人突然之间杀到九原以南的事情。
至于总是与蒙恬为人相冲撞的李斯,前不久作了胡亥王子的师傅,素来这人便对复苏不是很看好,天大的机会便在面前,咸阳宫中,恐怕果真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