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一笑不置可否,摇摇头扭头去看那老将指挥了骑兵将那一万人马围在中间,跑出去不过数十人,正作殊死围剿,便转头向英布道:“待会儿这精骑回来之后,便要他们先歇息片刻,三息之后,大纛移动,咱们护着这两人,奋力便向东杀出去罢!”
英布皱眉有些不解:“主上,这两人乃是东胡酋首,咱们何必要管那么多事情,丢给东胡人不是正好么?咱陷阵营要杀出去,便是这里有十五万人马也挡不住咱们的脚步!”
“笨蛋,你家将军所看的,乃是长远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东胡草原的情况,你们这些只会野蛮厮杀的粗鲁男子,便永远也比不上你家将军半分!”女人听见李寇说会带自己出去,便索性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态,却向英布便讥笑开来。
“你知道个巯,我家将军那是看得远,咱谁也心服口服,但世上能有这么几个人?咱跟着将军,会杀人会喝酒就成,要能明白那么多,那岂不是人人都天上的人物一样?哼哼,不过你这女人倒还说了个实话,咱们合起来也不能比得上将军半分!”季心大怒便冲女人破口叫开,却满脸都是一副得意模样,好似不去想那么多问题便是天经地义。
季布在人群中,看向女人的眼神中忽然爆出一团浓烈的杀机,李寇若有所察扭头去看时,却这谨慎的汉子早已低下头去。
“这个英布,不愧是项羽刘邦手下都能混得开的家伙,敏感,谨慎,嗯,还很滑头!”李寇心下暗笑,却向季布笑骂,“你这厮,懒惰成性了还洋洋自得,有功夫向乃兄多多请教一番才是!”
季心讪笑道:“那多麻烦我家兄长,还是这般便好,这般便好!”说着策马后退了几步,便似李寇马上便要他向季布学习一般。
“要带着你们母子不难,却不知我们若要进入匈奴草原,你可会有功劳送给我们弟兄?”沉默的成皋,注意到李寇说大军要转头向西时候海珊眼中闪过的惊讶与若有所思,他距离女人很近,便在彭越身边,立时便也出言问道。
女人又是一惊,扭头看向李寇的眼睛里面,便换上了郑重无比的光芒:“我收回方才说的话,将军手下,果真没有等闲之辈!”
李寇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作主将的便愚鲁不堪,这些好汉,杀人放火拿手,却要论玩儿心眼,比你这土黄后还差了很多!”
海珊气结,仿佛忘记了方才无助的样子,咯咯直笑道:“不想将军这般大男儿,居然小心眼也那么多。嗯,要说送你们功劳,大的没有,毕竟东胡与匈奴也算的上仇雠两族了,却要做颠小动静,有将军在,加上海珊也不会没有一点小心思,使各位回到九原见到蒙恬将军时候,官升一级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不知道将军彼时回去见到你家上将军,能不能为海珊与小儿也讨得一点赏赐过来呢?”
李寇愕然,半晌笑道:“也对,彼时你这土黄后,必定已成为威震东胡赫赫有名的土太后,要给你们讨得一点活路来,这也不是很难的!”
海珊也不去管李寇一口一个“土黄后”的叫法,一番叩头较量下来,便各自都取得了目前来说想要的条件,当下她扬起俏生生手掌,向李寇扬扬头挑衅一挑眉头,娇笑道:“素闻大秦有击掌为誓的说法,将军要不要也跟我来这个协定?”
李寇哈哈一笑,策马过去与这迅速便从无措中恢复过来的女人轻轻击掌三下,禁不住顺口便道:“合作愉快!”
女人一愣,继而也咯咯笑道:“合作……那个愉快!”
彭越不能理解这半天来两人语言中的潜意思,向英布靠近过去悄悄问道:“那啥,他们叽里呱啦说啥了啊?看样子,那女人很是高兴的样子!”
英布摇摇头笑道:“不该咱们去管的,便不用想了,主上与这女人,都是世上顶级明白的人物,有些事情咱们便是想破心思,也自讨苦吃而已!”
彭越向又洋洋得意起来的季心看了两眼,闷闷有些羡慕骂道:“娘的,能有这小子好心思便好了!”
却在这时,战圈中厮杀接近尾声,老将回头向众人过来,海珊咯咯笑道:“不过,还是要留诸位在王帐多盘桓几日才好,众位莫要嫌弃塞外苦寒才好!”
众人一惊,季心勃然大怒道:“娘的,敢骗我们?”登时彭越一言不发便挥矛向女人刺去。
“秦将住手!”老将眼见已经亮起来的火光中季心长矛带风直向那海珊刺过去,心急之下大声便叫道。
当……
斜刺里一杆铁矛横出荡开季心的长矛,女人早已变了脸色急忙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季心给李寇铁矛荡开,便明白自己可能误解了这狡猾善变的女人,却并不曾后悔自己的鲁莽,瞪大眼睛瞪住海珊喝道:“那你什么意思?”
李寇嘿嘿一阵笑,转头向急于想向季心众人解释的海珊道:“你打的好主意啊,自家的烂摊子,却还要我们来给你收拾!”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是要“请”陷阵营帮她清理了东胡中反对的声音,英布便冷笑道:“难道我大秦锐士能与你东胡人搅在一起么?嘿嘿,你担心你王帐亲卫受损,难道我大秦人的性命便那么容易给你哄着去卖掉?”
女人脸上惊惧后怕的神色渐渐敛去,却不与众人说话,转头向李寇道:“不知将军可愿答应?我东胡不比大秦富有,财报却也是不少的,若将军能……”
“闭嘴!”李寇怒斥一声,皱眉向英布使个眼色,两人策马到别处嘀咕一阵,便又策马回来,却不与海珊说话只向给季心铁矛拦在圈外的老将道,“答应给你们去杀死一些人可以,但条件却恐怕不是你们能回复得了的!”
老将皱眉,向海珊看过去时候,女人笑道:“将军但管吩咐便是,我与孩子便在你们受伤,还能有什么条件不能给我们答应下来呢?”
老将却也谨慎,插口道:“若要我东胡向大秦归顺,便不用多想了!”
李寇哈哈大笑,忽而脸色一变冷笑道:“归顺?你们总归是要并入我中原的,却不在此时!嘿嘿,残杀我秦人那么多,若没有向你讨回来,便一日有一个秦人魂魄没有得凶手死讯,便大秦绝不接受东胡归顺!”
老将大怒:“妄想!”
李寇瞥了瞥厮杀干净重新整理起队形的东胡骑兵,偏过头去向海珊道:“提供八百东胡衣甲,还要三千东胡骑兵,五日之后,便你东胡王帐左近没有反对你登上土太后的存在!”
海珊脸色大变,李寇这个条件,便在于给东胡人“王帐扫荡反对族人”的讯号,若他日要聚起族人南下去报今日被擒之仇,说不准会有什么事情生出来。
“不行!三千骑兵可以借你们,但要有我东胡千夫长带领;至于要五东胡衣甲,却想也休想!”海珊尖声便叫,丝毫不肯给松懈的余地。
“那么好罢,我陷阵营也不是给你东胡王帐卖命的。英布,看住这女人,若她有稍微异动便杀了再说!季心,将那小贼拉过来你看着,不许杀了他,但若是这小贼敢反抗,便从手脚开始,一剑一剑将他身上凸出的地方都给我削喽!”李寇也没有与海珊谈判的心思,只向英布季心吩咐一声,便季心大喜纵马向前要去女人怀中将那小单于揪过来。
“不,你们不能这样!”海珊慌了神,她或许可以为了东胡的利益死在陷阵营将士剑下,却天生母性不容自己孩子给敌人蹂躏,慌忙要纵马奔跑时候,旁边彭越长矛横扫,但听咔嚓一声,女人的坐骑给他一矛重重轰死,女人与小单于便重重摔落在草地上。
“过来罢!”季心可不会去管女人与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叫,纵马上前探身向地上一抓,便揪住小单于的脖子抓起来。
却女人不肯放手,紧紧抱着小孩的腰要拽回自己的怀中,这一刻,她爆发出来的力量强横十足,便是在马上借势的季心也不能将小孩擒获,却只听哇一声痛哭,原来小孩给两个人从两面用力拽拉,幼小身子哪里能禁受得住,剧痛之下张口便哭出声来。
女人究竟不忍孩子痛哭,无奈松手之下,季心满脸狞笑便将拉上战马的小孩吓得,或者是痛得昏迷过去。
“将军,这小贼怕是活不下去了!”其实哪里会有事情,季心这厮也狡猾的很,见小孩昏迷便向李寇一声叫。
女人本失去爱子便委顿地上痛哭不休,却又听这一声之时,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当时便跳起来向季心扑过去,披头散发疯虎一般。
季心满脸都是狞笑,见得女人扑过来,心下想着女人可恶又狡猾,不如这便杀了她,反正有一个小贼当人质也便够了。
当时长矛一探,火光中森森利刃便对准女人扑过来的胸膛,只要这女人不躲避,只这一下,便足以将她开膛破肚。
“不要!”老将痛哭嘶吼,扑通一声坠落马下,双膝跪地一步一挪向李寇膝行过去,连连叩头不止只叫不要伤害了女人。
砰……
便在女人不闪不避季心的长矛眼看要将她捅个透心凉时候,英布偃月陡然伸出拦在路上,女人便一头撞上墙壁一样的刀杆,砰然向后弹出去,重重摔落在草地上。
说来也怪,这女人撞上刀杆弹出足足有丈许远近,按理来说便应该痛晕过去,却她还是好好的,再一次似乎没有感觉到连鼻孔也喷涌而出鲜血的痛哭,欺身又要向季心扑去。
哇……
便在女人正要再一次扑上英布的刀杆时候,小孩啼哭将她从疯狂中惊醒过来,抬眼去看,马背上小孩手舞足蹈哪里有一点失去生机的样子。
“孩儿,我的孩儿!”乍闻啼哭,女人便喜悦惊叫,伸出双手正要去搂抱哭叫不止的小单于时候,面前森森的刀锋却令她不得不步步后退。
抬头去看,陷阵营将士哪里能有一个露出不忍的神色,似乎越是折磨东胡人狠,他们便越是心里面感觉痛快。
再转头,白发苍苍老将将脸面都埋进草地中,苍老的脊背再不复往日的挺拔,便似向面前高高在上的李寇行大礼般,夜色中愈见苍头可怜。
仿佛失去浑身的力气,女人一头扎倒在草地上,嘤嘤哭泣不止,半晌方抬起满是泪水血迹的俏脸来,淡淡向李寇道:“也罢,东胡人狠心,总归是比不上你们大秦人的,只要能还我孩儿,能不再羞辱我老父,便你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罢!”
若说面对母子天性李寇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他心里也觉着有些残忍,便是面对杀死千万人,也不能比得上面对母子咫尺却似天涯撕心裂肺痛哭的哀嚎,哪怕是面对着的乃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只是他知道不能心软,眼前有八百人要回到九原,后面又有这东胡小单于长大之后不知杀多少中原人的未来仇恨,若不能将这女人最后一点骄傲与桀骜打下去,吃亏甚至要丢掉性命的,便是自己人。
不忍心敌人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便要自己禁受比敌人更要痛苦千倍万倍的痛苦!同样是人,凭什么敌人应该承担的痛苦却要我们来承担?
“既然接下来咱们是要合作的,那么,你们的王帐,应该能作为咱们谈判的地点了罢?”李寇视而不见女人没有仇恨也没有欢喜似乎完全失去了色彩精神的眼睛,策马过去让开老将拜倒的方位,却向女人又紧逼。
“你说什么,那便什么好了,现在,我们还能有反对的余地么?”女人淡漠抬头向李寇道。
“有啊,舍弃你心里面的权欲,拼得一死,便不用受这么多委屈了,还能落一个东胡草原认认传唱閼氏英烈的美名,难道这不是余地么?”李寇觉着有些古怪,前世中恋人之间说“你说什么那便什么好了”这样的话,如今在将深仇都刻在骨头里面的敌对双方说来,总阴森森诡异的很。
女人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却难逃李寇的眼睛:“嘿嘿,还有脾气,那便应该再好好打击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