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北边的山口不用咱们管,咱们的任务,是将脚下的这片土地守住不放一人一骑出山,也不放一人一骑进山!至于北面,有蒙嘉在,还用得着担心么?可别说蒙嘉不会南下,烽火给他放起来了,东胡人若能在他手上讨得便宜,我赵无咎第一个不信!”
章平想了想,赞同点点头,却忽然又问:“但你怎么能知道蒙嘉一定就会将哈乜尔赶进这个山谷来?哈乜尔应该也看到这个山谷的地形了,若要说他不知道咱们打败了他的断腕族人,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赵无咎嘿嘿一笑,有些戏谑道:“我跟你们打赌,哈乜尔这老小子,绝对会自己跑进这山谷来,你们谁敢?”
章平撇撇嘴,也便不再多想杀过去解决了前面那些同样见得秦军不动便也他们不动的东胡人而追击哈乜尔,顺势躺倒在草垫上顺手揪下一株草来,放在嘴里嚼啊嚼不停,仿佛没有听见赵无咎要求打赌的话。
赵无咎嘿嘿直笑,向周围副将们一一看过去时候,副将们齐齐打个寒颤,颤声都道要去布置锐士们防守,一溜烟没有人了。
赵无咎嘴角露出奇怪的微笑,平和的眼睛里面闪出诡异的光芒,却转瞬即逝,走过去坐倒在章平身边时候,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为啥不跟我打赌?”
章平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惬意闭上眼睛,任由阳光露水般打在自己脸上,轻轻扯起了呼噜,嘴角的草根一颤一颤,似乎在对赵无咎这个举动表示不屑。
“你这小子,补救赢了你几回么,干啥还耍脾气起来?”赵无咎气极身手便去将章平嘴角的草根打落在地上,自己也躺倒下来舒服叹道,“爽快啊……对了,少府大人最近可好?”
章平慢慢张开眼睛,懒懒道:“好,在咸阳没仗大,还要面对那么多鸟事儿,憋也憋死了,幸好还有他在上面顶着,要不然……哼哼,我可不愿意跟皇帝天天面对,没事儿不准杀人不准骑马奔跑的,虽然看上去恩宠的很,但……嗨,不说这个,咱还是在军中,能杀敌能理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群杀人,啥事不好啊!”
说着说着,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章平转头去看时候,赵无咎已经闭着眼睛打起了呼噜,心下一暖,便也不再多说了。
这时候,虽然是没有特务制度,却中车府在赵高的手中,这阉人对始皇帝要说忠心可难说的很,看谁不顺眼,便让中车府车士出来寻找诸多由头……
“王贲老将军一去,王家,可不就是给赵高找了什么由头么,怪不得王离上将军……”章平不笨,又是家中很出了几个在朝廷做事的人物,有些事情,他是明白的。
“还真羡慕你啊,只要忠于皇帝,啥事儿也不会有,哪里像我呢……”章平面对晴天,忽然低声嘟囔一句。
究竟谁该羡慕谁呢?
赵无咎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面色宁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跟那个疯子是一类人,但,咱们又与他,不是一类人……”章平喃喃自语一句,歪头向山间看去,但见缤纷红绿,不知究竟什么树苗,与大地似乎化为一体,正挥挥洒洒肆意绽放属于自己的巅峰。
“嗨,大敌当前,还是用敌人的鲜血,来点染大地罢,别的事情,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章平心下忽然莫名烦乱,用力摇摇脑袋,坐起身来嘟囔这么一句,便静坐去等待厮杀时候的到来了。
满山谷的树叶,嘻嘻哈哈笑地正开心,微风悄悄掠过,带来两三清爽,日头渐渐在升高,却总看不透密密的绿树青草下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世界。哗啦啦,风不耐草叶的摆谱,努力伸手要揪开看个究竟,却草叶摇摇晃晃微笑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放开自己扎根的地方。
风咻咻地去了,带着不满与暗恼,或许她在如小姑娘般撅着嘴哼着“再也不理你”的气话,却没有发现状似稳重的草叶,那感受到山谷中淡淡流过死亡前宁静气氛的惶恐……
“带我飞吧!”叶子嘶声叫道。
呼……呼……
却风已走远……
“为什么总要厮杀呢?“叶子在问,又似在自语。
大地宽厚抚mo着叶子,笑呵呵不说话,班上沉闷般长叹一声:“孩子,你属于大秦,你是属于大秦的,只有秦人,用自己的,用胡人的,用他们混合起来的鲜血,才能令你来年更能安安静静生长!”
草叶不能理解,怅然向山谷中两边默契般驻扎起来谁也不理谁的两军望了过去。
狭长如蛇的山谷,南边黑色渲染山野的是秦军,数万人马静静排开,用自己的身体将南边的去路死死堵住,最前面是长矛长剑锐士,后面是暗藏着的弩兵,再后面是轻兵死士,最后,却是将大车堵塞起来的车士,他们安安静静坐着,眯着眼靠在山壁上,或对着太阳,或倚着大树,安静享受可能便是最后一天的时光。
背面,东胡人也没有撤退,他们将战马就放在自己身旁,面南也坐着与大秦最前面的长矛长剑瞪眼。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大秦锐士不攻过来,为什么这会儿不急着去追击自己的单于,也不理解大秦人这么安安静静严阵以待为了什么,只是他们虽然也看上去全然无畏,却怎么都不能将闪烁双眼中思念大草原帐篷内妻儿老小的神色掩去。
大秦,只是秦人的大秦;天下,却不只是汉人的天下。
无数的汉人,将头颅鲜血洒在这片大地上,与东胡人,与匈奴人,与氐人,与羌人,与越人,与无数民族的人,一起生,一起死,你杀我,我杀你,到头来,却愕然发现,不过是兄长在跟弟弟残杀,不过是燃烧豆萁煮熟了豆荚。
但不能没有鲜血和生死的,便譬如大地不能没有雷电的侵袭。至少,在大秦时代,这种血腥与生死的搏杀,不但必须而且必要的。
便是铸剑,也要耗费大火与钢铁,更何况一个众多民族要组成一个伟大不能有另外任何一个民族可以相提并论的大民族。
华夏,没有涅槃浴火,便不能称之为延续千万年而不断根的华夏,便不能称之为爱好和平而勇敢勤劳的华夏,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比得上经历过千百年厮杀千万次交手之后而使人们爱好和平。
和平,是杀出来的!
“头儿,他们想做什么?”东胡人耐不住秦军悠闲的样子,有人低声想旁边头领发问。
“哼,等他们的援兵呗!”大胡子蓝眼睛的头领,有些闷闷却不屑道。
“不会罢,他们那么多人,又把我们……怎么还会等待援军呢?”发问的东胡骑兵,不过十六七岁,身体颇为壮硕,可能是经历过太多厮杀,手指很是粗壮,却在这时候嘴唇干裂,望着秦军的方向,纳闷中难耐怀疑与惊慌。
“哼,那他们还能怎么样?单于早就走了,现在,可能已经在白狼那边与骨突利头领他们会合了,咱们只是拦路的,免不了不能回到草原去,秦人,不值得用他们的将士来换我们的性命了。”
“可是……”
“好了,孩子,不要说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一天罢,说不定,你还能梦见你阿爸呢。记着,等会要秦人冲过来了,能杀一个就杀一个,不要想太多,秦军,是不要俘虏的!”大胡子拍了拍小骑兵后背,有些迷茫却这么说道。
“哦……可是我真的感觉……”
“好了,小家伙,有些是,是头领想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好好享受日头吧,多暖和呀……”旁边一个中年骑兵用刀柄拍了拍小骑兵,径自转了个身,将另外半个向着地上的身子撂给了阳光。
小骑兵嗫嚅不再说话,转过头去想北方不能看见的自家帐篷上方深深望了几眼,回过头来学着身边东胡骑兵的样子仰天接受阳光的最后一次洗礼,却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对自己道:“可是,真的有些古怪呢……”
“你为什么肯定哈乜尔那家伙一定就要钻进这个山谷来呢?”秦军中,章平也在向眯着眼睛向对面数百步开外的东胡人观察的赵无咎问道。
赵无咎转过头来,瞪了章平一眼,转头去又看自己的,班上才道:“对面多少人?”
“好几千呢。咋了?”
“那不就是了,这几千人,在平时可能哈乜尔看不上眼,但现下是他逃命的时刻,他又是一个惜命的人,能将这几千人带出去在身边,说不准在啥时候能帮他逃回草原区!”
“哦……可是他难道不想咱也在这里等着伏击他么?”
“哈,他?这两天来,一连串的打击若他能从迷梦里醒过来,那咱就不可能用区区一个诱敌深入可将他诓进埋伏圈来!”
“现在除了逃命,他还会想啥?”
“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着傻子?”赵无咎奇怪向章平看过去,有些惊讶这个很容易就能从自己提醒中醒过来的家伙今日怎么就这么……笨……
“不是不确定么,嘿嘿,你一贯说啥啥就中,问你,比问苏将军还有用的多!”章平也不尴尬,嘿嘿笑着便在草垫上直拍脑袋。
“蒙嘉在白狼,若陷阵营过去,必然会如虎添翼,天大的功劳,谁不会眼馋?按咱们对蒙嘉的了解来看,这小子定然会留下弓弩手与一部分车士,自己帅所剩大军全力南下,说不得这时候已经与哈乜尔相遇,想那哈乜尔,一路担惊受怕一心想要北回草原,哪里能想得到这白狼原本只有三万的人马,忽然之间就多了两万。若我是蒙嘉,便先头两天在东胡人围城时候,以三万兵马相对,凭借白狼军事重镇的优势,多用弓弩与东胡人交战几次,东胡人定然疲惫而且麻痹,陷阵营一到,狼烟点起,五万人,便是还只剩下三万,有两万守城而一万南下,加上陷阵营作斥候,埋伏哈乜尔一个漂亮伏击战不成问题。”
“差不多,按照他的性子,若不将哈乜尔惊吓一个魂飞魄散绝不罢手,那么你说说,他会用什么办法以最多两万人马来将哈乜尔又逼迫向南下来?”
“白狼的军用物,比之平钢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要故布疑阵,以蒙嘉的手段来看,燕山之中平原之上,恐怕苏将军也一时半会不能清楚看出一万人忽然变作五万人的样子!”赵无咎很是钦佩蒙嘉的手段,虽然两人同称“北军双英”,却在军法谋略上面,赵无咎总是觉着蒙嘉要更胜一筹。
章平点点头,一翻身躺倒下去哀叹一声道:“那家伙的手段,我看比老蒙将军也不差积分,若果真要做出北边长城上已全然击溃甚至歼灭东胡骑兵而顺势南下大军的样子,想来便是哈乜尔还能有几万人马,绝然要给那家伙吓傻往别的地方跑!”
“呵,看不出来,你居然还能猜透那家伙的心思?嗯,有陷阵营李寇在,千军万马中再给他来一个直捣哈乜尔狼旗,便是慌不择路,也要给这一次东胡人说轻一点。对了,平野外面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忽然赵无咎有些笑意向章平扭头来看,这般突兀问了一句道。
“平野?那是李弓罢?他咋啦?”章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顺口又问道。
“你不知道?哦……那算了,回去之后,苏将军说出来更有力道,反正我也只是听来回传令的斥候顺口说的,不足为信!”赵无咎想了想,转过头去却不再说了。
章平一急,便要扯赵无咎袖子,却赵无咎轻轻向旁边一斜便闪开他凌厉一抓,淡淡笑道:“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哈乜尔眼下在想什么么?”
章平一愣,忽然呵呵一笑,无奈道:“好了好了,不问便是,总是能给你找到拒绝的借口……”
赵无咎也一愣,呵呵一笑,淡淡向对面东胡人看过去时候,却北面山口如飞飚进一人来,弯刀晃晃狼旗飘飘,正是东胡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