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北军军营大帐中,蒙恬沉着脸,手中一张牛皮图子颤颤巍巍,他双眼牢牢盯在一个地方,半晌狠狠将那图子砸在案上怒道:“咸阳!”
他下手两旁,王离董翳司马欣,当然离不了白发苍苍的老将涉间,这些人,原本便是在大帐中的,自然明白蒙恬的愤怒与那一张图子的价值。
“李寇怎么说的当时?”蒙恬狠狠在案上图子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向帐中央风尘仆仆的几个斥候问道。
这几人赫然便是高原铁樾等人,他们与李寇分别之后,便沿着铁樾数年行走匈奴踩出来的小道狂奔疾驰,也多亏了李寇给了他们一人三匹马,途中累死了两匹,最后一匹也在赶到长城卫所时候倒地死亡,却终于在三天过后,他们将那一张紧紧护在胸前的匈奴作战策划地图,完完整整送到了蒙恬眼前。
高原直挺挺站着,却他也感觉双腿发软,大腿根底下火烧的痛疼一阵一阵袭上心头……那里,早已磨破大片皮肉,汗水淋漓而下,疼痛必不可免。但此时上将军问话,不容他半点疏忽,便道:“报上将军,百将送末将等归来时候,草原上匈奴人正疯狂追杀我等,百人已不足八十人,但有我大秦壮士周勃,从匈奴人那里得来图子之后,便与我斥候营汇合一起,现今也不足百人。百将要末将等归来时候,叮嘱末将三件事。其一,此图子急送上将军处;其二,百将领百人与草原征战,匈奴人自然不能全力南下,百人,可拖住万人,斥候营,可有末将等再挑出百人充第一百人队,为将军打探情况;其三,百将判断,匈奴人此次南下,目标直指咸阳,然他们不善攻城,要全数越过长城定然不可能,那么,要进入咸阳的通道,便只有陇西,百将嘱咐末将禀告上将军,须提防羌氐两族,令,应请扶苏王子与上将军以战时为重,联合发令,使整个西北百姓,尤其河水两岸百姓,组织起武装来,进入山林等低,伺匈奴骑兵深入我腹地时候,军民联合,百万匈奴人也不为惧!”
“笑话,打仗是我等大军事,难道黔首还能比得上我们?李寇不尊军令便罢了,这等幼稚愚蠢主意,他也敢拿出来?”董翳冷笑嗤道。
蒙恬皱眉不悦道:“董校尉,这里还没有你先插嘴的地方!李百将这番打算,确也是难得。能看得出来,他们留在草原,一是迫不得已,百人,不是个小数目,要避开匈奴人耳目,很难,二来,恐怕他们都抱定战死沙场的心思了罢。此等锐士,大秦之福!前些日子,咱也抓住了几个匈奴人探子,哼哼,他们还道骗过了李寇,却不知,这厮居然给我送了来。”
高原勉力睁大眼睛,任由不住的汗水从额头滚落,瞥了董翳一眼郑重道:“百将他们,此刻在草原实乃九死一生!我等男儿,精忠报国,唯一死而已!壮士,马革裹尸,醉卧沙场,便是烈烈赤阳,为我等坟墓!”
董翳大怒,却再也不敢叫出来,只双目狠狠盯着高原几人,这几人哪里会理会他,铁樾沉声道:“上将军,某等舍开百将归来,已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容我等速速立起斥候营第一百人队大旗,战死沙场,当与百将相望!”
“你们这般劳累,若马上便上战场,便是找死!”王离突然抬起头来淡淡道。
“纠纠老秦,勇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高原几人抬头,凝视蒙恬只这一首战歌轻声吟道。
蒙恬豁然动容,喟然叹道:“纠纠老秦……这大歌,多少年没有听见啦……你们好,你们很好,大好男儿,正该如此!容你们歇息半日,黄昏时分,某亲自为你们竖旗!”
高原一急正要说话,帐外呐喊声传来,一人纵马奔驰而至,人未到,声先至,但听他吼道:“报……匈奴人南下起兵,长城危急!”
大秦与匈奴的厮杀,开始了!
苍凉的号角吹起来时候,长城上便也烽火乍起,自东向西,一堆一堆迅速传递,片刻便到了阳山卫所。
蒙成脸色严峻,手按剑柄目光灼灼盯住山下城外蜂拥而来的匈奴骑兵,身边是忙碌着将滚木礌石送到城头上的锐士,不听半声嘈杂叫声,只有脚步声上下城梯时候的咚咚闷响。
“将军,该怎么办?”身边副将陈则问道。
“速往九原送信,匈奴人这一次大举南下,其志不小,恐怕,咱们的卫所,是守不了半日的,快请援兵!”蒙成与蒙恬蒙毅一样,都有老秦人同样宽厚的额头与狭长的眼睛,满脸都是西北风吹成的沟壑,不过三十许年纪,看上去却如四十岁人一般。
陈则应诺,便挥手令传令兵招呼斥候南下,自己站在蒙成身边看着黑压压只看见山下人头,不能数得清究竟多少的敌人,担忧道:“这一次,在咱阳山卫所周围的匈奴人,少说也有数万上十万,恐怕,半日也……”
“大秦锐士,死战而已,不比担忧!再说,哼哼,我方守势,占据天时地利,有三万人马在,休说只是十万匈奴人,便是百万,也休想在我阳山卫所取得便宜去!”蒙成断然打断陈则的担忧,抬手止住他说话,双眼紧盯越来越近的匈奴骑兵,口中淡淡只道。
陈则不敢再说,正好有斥候过来请令,便他转身去道:“速去禀报上将军,匈奴人,最少十万,再多不详,已大举进攻阳山卫所开始,我等死战不退,静待上将军援兵!”
斥候应诺,躬身接过黑色小旗与铸成令箭大概样子的虎符在手,蹬蹬蹬下了城梯,翻身上马绝尘南去了。
蒙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斥候,似乎他的御敌决心根本没有放在援兵身上,只双目紧紧盯着打马死命向山上蜂拥上来的匈奴骑兵。
缓缓扬起手,锐士们各就各位,那从未熄灭过大火的油锅,上面已冒出青色蓝烟来,羽箭尖利的三角头在烟雾中恍恍惚惚,似将镰刀收在宽大衣袍下的死神,悄无痕迹便将某一个必死的敌人笼罩在死亡之下。
“去,叫左右两军的将士给老子好好睡觉,今晚上他们上城头,若老子发现那时候谁萎靡不振,老子第一个斩了他!”蒙成目测了匈奴人的人数,见得山下数万人马居然全部向山上上来,却转头向传令兵叫道。
“将军,咱只有三万人马,这么长一截长城,只留下一半是不是……”陈则急忙道。
蒙成回头瞪了一眼这个副将,向匈奴人努嘴道:“骑着马攻打城墙,老子是只能在匈奴人这儿看得见。他们的目的,便是城门,城头上不要太多人,晚上说不准这帮****的要偷袭,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晚上!”
陈则皱皱眉头再道:“可晚上咱们的援兵……”
“没有援兵,至少明日午间之前,不会有援兵!”蒙成挥手打断陈则,颇有些云淡风清道。
却陈则一愣,不自觉问道:“为什么?”
“匈奴人这一次出动这么多人,明知长城不可能拿下还要来送死,他们难道就没那点脑子?哼哼,可能,在其他地方,也出错了,上将军手中兵马,一时间不可能给咱们调来,因为……”他长吸一口气,忽然从城垛下立着的长矛上抓起一把长弓来,猿臂轻舒鹰眼流光,嗖嗖嗖三声破空惊鸿般闪过,陈则暂时也忘记了担忧,抱着双臂欣赏已经冲到城下百步之内的三个匈奴骑兵便给蒙成这三箭射下马来。
“将军神射,属下见一遍,还想再见第二遍呢!”陈则看着那颤巍巍弓弦只动个不停的长弓,有些羡慕道。
“……因为咱们这儿的厮杀,还不够格!”蒙成没有理会陈则的赞美,又搭上三支箭在弓弦上,双手犹如抱月,直将一张大弓吱嘎嘎拉了一个圆满,流矢飞度,便又是三个匈奴人翻身落马。
陈则早给蒙成一句话惊得呆了,这时候,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摁倒下去,便在此时,陈则头顶凄厉划破空气狼牙箭飞过,堪堪正错着他的头皮。
回头视之,正是一老卒,苍老脸上刻骨仇恨正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匈奴人身上,似乎他能感觉到陈则转过来的目光,沉沉只说了一句话:“战场上,失神便意味着丧命!”
陈则赶紧低伏着身子向这老卒拱手谢道:“老屯长说的是,某铭记在心!”
便是蒙成,这时候也回过头来迅速向老卒打个招呼,转过头又去弯弓射箭去了。
这老卒,阳山卫所的锐士们大都认识,本是居住在阳山中的猎户,却匈奴人南下时候,那会儿始皇帝还没有派遣蒙恬坐镇九原,这老卒全家老小,便给匈奴骑兵杀个干干净净。这老卒好身手,怀着满身的仇恨,在蒙恬九原练兵时候便加入斥候营,凭着手中一把剑背上一张弓,军功在数十年间积累到五百人主,爵位也晋升至大夫,却他满心透视对匈奴人的仇恨,怎么说都不肯离开阳山卫所,于是老了时候便从五百人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只是这老人为人好,蒙成陈则这两个卫所守将,也是当年他当屯长时候的小兵,若有战事,定然战场上能出现他的影子,众人虽知这样不合规矩,却也都没有人去指责……国仇家恨,哪儿男儿不想在战场上为逝去的亲人报仇,哪个男儿会忘记血海深仇安坐家中看着仇人横虐门前?
“弓箭手,散射!”蒙成一边蹲在城垛缺口处瞄准敌人射箭,看着敌人近了时候,便喝道。
有掌旗锐士将手中号令大纛摇动发出命令,半蹲在城垛后面避箭的弓箭手,闻令便迅速窜出,依托城垛看准匈奴人密集的地方,也不去瞄准便将箭囊中的羽箭射了出去。
弓箭手身边,便是双手握着巨大勺子的锐士,他们主管在敌人临近城下的时候,将锅里面滚烫的桐油浇下去,这时候,还不是他们劳动的时候,却他们蹲在弓箭手旁边,迅速向垛口下面一瞄,便向弓箭手提示匈奴人密集的位置,两下配合甚是紧凑……弓箭手都是用箭支喂出来的神射手,城下的地带都是他们平常熟悉了的,只要能知道大概地点,闭着眼睛也能将羽箭送到敌人身上。
城梯上,两列锐士手执盾牌,左上右下互不干涉,上来的是将箭捆送到弓箭手身边,下去便将受了箭伤的袍泽抬下去。
“桐油,倒!”蒙成这时候也不能去射箭,他身为卫所主将,要观察敌人阵型变化思索敌人意图,厮杀,便不是他的主要任务。
哗啦,桐油出锅,锐士们掌握勺子绝对是一种享受……但见他们也不将桐油满勺了,只大半便好,出锅一瞬间,手腕一抖,滚热的桐油便沾染上火苗,呼啦燃烧起来,从空中看去,只见一勺又一勺的火线从城头上倾泻直下,便如吞吐大火的火龙,直两城头城下连接起来。
皮焦肉熟的味道,一时间弥漫在阳山之上,匈奴人连人带马,不住的惨叫嘶鸣响彻阳山沟壑,避不开那火神夺命的匈奴人,你只见他们惨叫着从马上跌落下来,一路滚木一样在雪地上画出黑溜溜的痕迹,却那大火无情,沾上便死,碰着便亡,饶是匈奴人有经验,十个里面也死了八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