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骇然跳起,这些天差役将他从九江追到居巢来,虽然也不怕这些人,却他单身一人时候不曾顾虑,眼下有了同伴,便越发警惕起来。
李寇与老者站起身来,放眼向三人踏出的草丛间新路看去,果然远处两个黑色人影恍恍惚惚,却的确是沿着三人足迹跟来的。
老者见英布双腿紧绷双拳紧握,浑身骨肉凝结起来,整个人似一只豹子临战前全神戒备状态,淡淡一笑挥挥手道:“不必紧张,是张良他们两人!”
李寇对这两人防范甚重,也看出正是这两人时候左右看看低声道:“咱们先藏起来罢!”
英布也甚是赞同,老者微微一叹,也在两人搀扶中潜入深草丛中去了。
李寇先让两人钻入草中,回头向天边看去时候,诡异血色蔓延群山,似大地铺上一层血凝的晚装,妖冶而惊心。
当下心中冷笑连连,暗忖道:“要果真来血色送别么?嘿嘿!”双目中嗜血的光芒又一次流星般划过瞳孔,李寇忍不住心头要杀人时候的激动,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黑亮的双眸给血色天地浸染,玫瑰色的脸庞上一片狰狞!
……
夜幕已经拉开,半弯明月从东边升起,似镶嵌在南方山头上的一块玉玦,只是好像能够感觉到马上便要开始的杀戮,禁不住的寒冷侵袭着皎洁而单薄的身子,再给晚霞装点上妖冶的颜色,鬼火巨瞳一般注视这大地。
张良与陈恢只顾循着前面三人留下的清晰足迹追上来,本就不甚强健的身板此时挂上千斤巨石般疼痛。只是两人也非常人,咬着牙不顾浑身几乎要湿透的衣衫,时而双脚无意识前进几步,时而手脚并用连爬带滚挪动一截,端得狼狈不堪。
两人终于忍不住,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汗水,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便与那即将下雨时候水中鱼儿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两人身后数十步距离的草丛中,三双近乎玫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背脊,其中左右两双更野狼瞳孔一般,若非山间傍晚水汽浓重,那眼中射出的厉芒便能将两人烤熟了。
李寇三人藏身草丛中,眼见两人奔过来时候英布便要窜出去杀人,李寇一把按住他,老者也在他耳边低声道:“很多人!”
英布心下一惊,急忙凝目向远处看去时候,果然草丛微动,似数十条蟒蛇在其中移动而来,只在张良两人坐倒在地时候,那波浪一般划开的草丛在某一点上静了下来,若非李寇三人目力惊人,恐怕也不会发现那里面藏着跟踪而来的人。
英布既惊又怒,心下暗暗惭愧自己沉不住气,却又想道:“看来这读书人也没啥了不起,自己做了螳螂,竟不自知黄雀便在身后!”
李寇暗暗数了一遍那些草丛,心中约莫估计一下,向老者低声道:“不止三十人!”
老者冷哼一声回道:“六十人!”
李寇一惊,急忙细细查看,却入眼处只见苍茫一片,若非记住了后来人藏身的草丛,恐怕他也不知居然那么多人就在身边。
李寇不知老者如何知道,便疑惑向他看去,英布也不能置信般转脸看向老者。
老者傲然一笑眯着眼睛低声道:“方术之学,你们可听说过?”
两人一惊,对视一眼时候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更大的怀疑,却老者压低声音淡然道:“方术之学,并非外人想象那样只是炼丹寻仙,其中吐纳之术最是能令人耳聪目明,若能学到深处,增加力气延长寿命,便在武艺中,也有其独到见解!”
英布双目异彩连连,便似姑娘寻见了小情郎,若不是孤寂有人窥伺在左右,恐怕他便登时要跳出来求老者传授了。
李寇却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倒吸一口冷气想道:“这个……这个吐纳之术,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内功?这玩意儿果真存在的?这次赚大发了,好东西啊!”又暗暗恶意猜测道:“这么说,后世江湖中人无所不能的内力,便是从炼丹的方士那里开始的?江湖中门派的创始人,老祖宗便是那些教唆皇帝吃****喝毒药的方士?”不自禁打个寒战,急忙将心头的恶寒堵下去,转脸用比之英布炯炯目光毫不逊色的眼神看住老者,便似饥饿野狼看见了一头流浪的肥羊,老者似乎都能感觉到一左一右两个人化作了两个巨大的火炉一般。
老者嘿嘿一笑,摸摸胡须飘然摇摇头,忽然板下脸低叱道:“敌人便在左右,等安全了跟你们再说!”
一路来,他见李寇身体条件实在出众,便随口点拨了他几句,却越到后来心中越是想要将这个倔驴一般的家伙受作传人,却李寇总是事不挂心不提拜师事情,后来还专门将英布拉来作数,老者直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拿这人没办法。现在李寇露出垂涎神色,老者不怒反喜,也没有考虑过教他武艺对不对,只心中得意洋洋,道:“终于把这死小子给受住喽!”
李寇与英布再次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都悄悄点头,传过“死也要缠住他”的会心一笑,心中越发恼怒来人的不是时候,将两头猛虎一般的愤怒,一起向敌人藏身的草丛倾泻过去。
渐渐地,张良与陈恢身上汗水不再流下,夜,也进入很深了。
杀戮,即将到来!
“嗖”一个破空声响起,打破了静谧下来的夜色。
张良与陈恢见夜色已深便不再前进,只采火石燃了一堆篝火来坐在地上闲聊,却生怕惊动什么一般不肯大声,李寇竖起耳朵半天也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有不时的苦笑传入耳朵……英布嘿嘿冷笑,因为他明白这样的笑声定然是心中苦涩所致,缘由自然是李寇。
眼看便要皓月中空,张良与陈恢连着奔跑了十几里山路早已困乏不堪,便在火堆旁要休息,却这一声惊魂响动惊起两人来,那陈恢似能听出袭来的物体是什么,一把拉住要起身的张良趴在在地,头顶劲风袭过,“哚”地一声,身侧那大树上已扎定一支羽箭,入木竟然有数寸之深。
陈恢脸色一变,若非他见识过秦军弩箭厉害拉着张良趴在地上,恐怕这一箭便能将两人一起射个对穿!
张良惊魂甫定冷静下来,略略一想便冷笑道:“看来,咱们还是做了人家的螳螂呢!”
草丛中一声大笑传来道:“小子,算你聪明!嘿嘿,咱们追着那人从会稽一直到了这里,若能再多拿两个人头,那也是不差的!”
张良一愣,接着便眼珠一转问道:“你们要追人,我们同样追人,两不相烦,这却是什么意思?”
草丛中那人嘿嘿一阵笑,静夜里张良两人只觉夜枭一般刺耳,陈恢皱眉叱道:“也不怕惊动山鬼么!”
那人一怒,草丛中窸窣一响,却那人又似刚要起身却想起什么来伏下去,却话音充满怒意道:“敢嘲笑咱的,都作了无头之鬼,小子,过不是看你尚有几分用处,老子现在就做了你们两个!”
张良眯上眼睛循着声音向那边草丛中打量,却又见那丛草一动,那刺耳声音已是到了另处,却得意笑道:“项庄那厮早就告诉老子了,你们两个还会击剑,老子差点忘记了!哦对了,他还告诉我一件秘密事情呢!”
张良趁着这人得意大笑的机会向陈恢暗使眼色,示意马上向草丛深处闪进去。
陈恢摇摇头示意没用,他心里清楚,秦军的三段弩劲力非凡,听方才那人声音,他们便在两人面前不足五十步远近处,若有三四个三段弩,以两人的身手决计不能讨得好去,说不准这领头人见两人异动,命令手下就地射杀,那样谁也不能活命下去。
张良心中暗暗恼怒,对项庄万分暗恨,只道此人光明磊落,却不想无缘无故竟然连半日前还在一起说笑的朋友都能陷害进去。
便在他暗恼时候,那人已大声笑道:“你这小子便是旧韩后裔良,数年前博浪沙袭击陛下,便是你了!嘿嘿,那大个儿出力你出谋,今日若是能拿住你们两个,哈哈,咸阳令老子也能到手!”
张良心头如给霹雳击中一般只道:“项阿缠,你居然这般害我!”他当年买力士袭击秦皇车驾的事情,项阿缠曾问过,自己当时行动失败颇是懊恼,见这人诚恳和善又重义气的很,便都给他讲过,从此再也无人知晓这件事,项庄既然能告诉这领头人,必然便是项阿缠说出去的。
陈恢却是没有听说过袭击秦皇车驾的便是身边这文文弱弱的青年,这件事几年前发生时候他听说过,只当是六国后裔贵族的一次刺杀,却不想是这青年一手策划,忍不住便惊讶偏头来看时候,张良脸色苍白苦笑道:“你现在也知晓了,不出几天,全天下都知这大逆不道的此刻乃是你朋友,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便擒了我去见那领头的罢!”
陈恢一愣,继而大怒道:“某素来引你为荆轲之渐离,你竟当某项庄那无耻败类之辈么?罢了,某当先死,汝且观之!”
说罢不顾身边三段弩便要站起身来向一旁山石上撞去,慌得张良急忙一把揪住他不放道:“良此时全无头绪,出言不逊兄且莫怪,莫怪!”
见他态度确是诚恳,又想着他为朋友出卖心中忧愤,陈恢这才回嗔作喜,又来安慰他道:“朋友犹如大浪淘沙,细细筛选过后方能见真者,兄且休慌,从长计议才好啊!”
张良摇头苦笑,努力将心头的惊怒压下去潸然叹道:“人说人心难测善恶,今日,良方明了!陈兄仁义,良不敢或忘,唉,只可惜要陪上兄与良长眠于此山中喽!”
陈恢看他意兴阑珊,皱眉想要大声呵斥,却想到他这般颓败的因由,想了想低声道:“若所料不差,那人便在左近,或许不会见死不救,且容少待!”
张良闻言眼前一亮,心中活下去的念头顿时便占据了所有的念想……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人呢。
他自负胸中才学,今日李寇一记迎头猛喝,将他从复国迷梦中惊醒过来,那一卷《太公兵法》确是没有白白空读,转念间便将他脱胎换骨转变过来。李寇等人走后,范增呼唤沉思中的他几声,回头时陈恢正目光灼灼望着他双眼似问意图。当下两人辞别范增向李寇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踪,却不想身后居然跟上了官府人物。
若要讲方才张良的心情,那是痛苦悔恨还有些许侥幸。痛苦朋友出卖,悔恨交友不慎,侥幸的……应该是没有追上李寇,可以让这个古怪的人活下去,或许有一天他果真能重新建立起一个没有暴秦弊病的强大国家来。
但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怎么与陈恢设法活下去,亲自找到李寇,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建立起那个新的梦想中的国家。
便在此时,那刺耳声音呢又响起来道:“嘿嘿,良啊良,你也不用怨恼项庄,他还算有良心,没有亲自来将你这个反贼刺杀,老子怎么劝说他都不答应前来。”转而又笑道,“不用苦思冥想要逃走啦,今儿老子心情好,没抓住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