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么你就先答应了他罢,王离……王离只是一个竖子,答应他也没有关系,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你揽到自己身上了,咱们在蒙恬眼里,便是李斯王离赵高三人一党了,扶苏小儿,若能成事决计饶不了咱们李家。”李斯眯着眼睛,白皙的手指忽然伸出去在吡剥的灯花上一挑,火光骤然亮了一下,却他若无其事将儿子骤然惊恐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这一路上,总共想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如何明日见到皇帝时候能不慌张而给他看出破绽,第二件事,便是要将你顶替了功劳的哪个人与他的锐士一起杀掉,对不对?”
李由大喜便道:“原来父亲与我想的一样,不如明日便让三弟他们赶往襄平去,那李寇便是怎么也不能想到咱们会派人去杀他,倒是那陷阵营,不,是苍狼旗,都是骑兵又很多英勇善战之士,着实可惜了。”
李斯不置可否,反而反问道:“那李寇是否不得人心他的部下没有佩服他的?”
李由想了想,颓然摇头道:“那个家伙,根本自己就是举世无双的虎狼,我亲眼看得清楚,匈奴人突围起来疯了一样,却他单人独马杀入军中,生擒匈奴那个什么军师中郎将,后来又斩杀了一个匈奴部落的贤王,勇力,便是大秦也难以找出那么几个人来。”
“这么说,他是用武力慑服着手下了?”李斯没有接到过这个报告,闻言眼睛扑朔起来,却不自觉暗暗点头,不知心中在计较什么。
“嗯,那个人粗鄙的很,丝毫没有吸引那么多勇士投靠的本事,不过一个勇夫而已。”李由心中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一路上他睡觉也在告诉自己,李寇只有蛮力没有其他好处,便是给自己八百好汉,自己绝对做的比他更好,当下脱口便向李斯报告自己的判断。
李斯一笑摇头,最起码李寇是个难得的将才,要不然蒙恬不会给他那么多立功的机会,一个将才,绝不是只有勇力才能收拾军心的,只是原来他猜测李寇是一个很了解发家“术”术和“道”术“势”术的儒将,这么看来,这个人有绝对的武力,领军能力也绝对不一般。
“嗯,那么这么看来,你抢占了人家的功劳,不说这个李寇怎么想,他的手下,八百个能够在草原上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锐士,愤怒起来自然是战力非凡了。要给你多少人马,你能干干净净让他们消失在东北那冰雪之地去?”
李由细细计较了一下,半晌为难抬头道:“便是给我三五万人,绝不能干干净净消灭掉他们,何况现在的李寇,手下不是八百人而是五千人。”
“这个人绝对不是蠢材李由所说的那么简单,蒙恬这是要给自己培养接班的了,却不知蒙城蒙嘉,是否将他们叔叔的这种安排深处的意义看出来?”李斯沉默不语,心下这么思考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道,“那么,你要拿什么去让人家消失了呢?战场上人家生擒的匈奴中郎将,人头现在给你拿来庆功,还有一个什么贤王王离说乱军中成了肉泥,你要用什么借口调集更多的锐士明目张胆去攻打襄平呢?”
“那,那就让他这么活着?”李由一急,他活着总会阻碍我的官路,怎么能容他不死呢。
“慌什么,有我在,大秦偏将军,你可以做的心安理得,赵高无非是想要我一个承诺,已经接受他的安排了,还差一个不能出口的承诺么?今日我便与他见面了,襄平,只有三个月的粮食,右北平的辎重,也逃不脱丞相府运筹,三个月,只有将他困在山城里面三个月时间,难道你对自己就没有那么一点信心么?”李斯低声却近乎咆哮,脸色一闪而过的红晕,便似他愤怒儿子不争气的这一番话,只将印象中只有父亲温文尔雅从没有发火过的李由骇住了,半晌想了想范勉强放下心来。
“那……那咱们给整个右北平……不,给襄平左右几个城池都不供应粮食了?”一个城池不供应粮食不行,襄平周围几个城池与襄平一条道上,若说出差错不可能只有那一个,蒙恬的眼睛,绝对不会差到明显找茬他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过些天,辽东应该会再次出现一群马贼的,到时候襄平,自然会是他们第一个重点围困的地方,至于其他地方么,呵呵,贼势大不得出,蒙恬便是能明白这几个城池早在我们手中,却他能耐我何?好啦,早点歇息着去,明儿个,皇帝陛下要诏见你,不可怠慢了。”李斯抚了抚桌案,呵呵一笑抑扬顿挫说出这句话来,便李由欣喜呵呵跟着笑,登时放下怀抱,向李斯叩拜之后,乐颠颠跑出去寻自己房间去了。
“唉,老了,都老喽,襄平啊,陪葬罢。”李斯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半晌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话,吹灭了灯火,黑暗中他的身子也隐了不见,窗外夜风拂动,竟然咸阳城,在这一时刻沉寂下去了。
晨风伴着照样冉冉吹响咸阳城头的黑旗时候,大秦便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丞相府大门轰然打开,李斯的马车率先缓缓驶了出来,尽管这里距离王宫只有一点的距离,但老了的李斯,却还是要乘坐马车去跟一起进宫议事的百官们挤在一起,谁也不明白他眼看要入土却还要跟别人争风头的举动驶什么意思,白发苍苍的始皇帝也听说这事儿之后笑着摆了摆手,反而更给李斯更多荣耀,便是这一次本来只需要下诏奖赏李由“功绩”,也给他老人家强行下令召进咸阳来,只说要看看李家的虎子,却着实又给李斯更大的光芒。
李斯马车驶出没多久,李由便策马从大门奔出,今日的他,或许果真一夜想通了放心了,容光焕发便是一身正式的黑色衣袍也不能掩盖那本应该肃穆的笑脸。
咱李家在大秦要啥没有,要你点功劳,那还是你福气!
这是李家老太太早上起来跟李由说的第一句话,那是丞相府能知道其中猫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有这句话给李由撑腰,李由哪里还能再犹豫不觉心惊胆战,想想也是,丞相府要全家进宫玩两天那不行,但要你一个小小的功劳,那还是给你天大的脸面了。
陇西还没有彻底结束战争,涉间将原本属于九原的部队打发回了老家,自己索性再陇西扎下营盘来要跟羌人月氏人耗上了,但不管后面始皇帝要怎么收拾匈奴跟东胡,但大秦打胜了,总该是要祝贺的,今儿上朝,很是正式,文武百官穿上重大朝会才穿的黑色衣袍,便是守备王宫的锐士也换上了黑色的衣甲,咸阳城热闹是有的,却这热闹总有平日不见的威严散漫开来,更有未知的恍然飘散,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事故为什么。
高高的上面,一水之隔高坐着始皇帝,下面躬身参拜的朝臣,看不清他的脸面,只有沿着台阶站立的锐士手中森森寒芒吞吐不定的锐士,时时刻刻提醒下面的人注意他们仰视的是大秦的主人他们的皇帝。
赵高其实是个面色威严的人,身体修长面孔坚毅,胳膊上也没有搭着一根牛尾巴,反而他怀中抱着一把长剑,那是始皇帝开国的定秦剑。
“众卿都坐了罢,匈奴人退却了,东胡人退却了,月氏有涉间在陇西坐镇不会出现什么事情,索性今儿就当欢聚,欢聚而已。”始皇帝的声音,朝堂上的大臣们有的从小就听,那是再熟悉不过了,便如蒙毅,便如冯去疾冯劫父子,便如李斯,却今日他们听来,皇帝似乎没有应该有的喜悦,也没有平常那种中气十足的味道,反而……反而高高在上的他有些疲惫。
坐塌全部是黑色的,一层木板那么厚,上面铺着绵软的垫子,朝臣们谢过了皇帝,便将只穿着袜子的双足移到上面,然后安安静静跪坐下来,都要听今天很有些不正常的皇帝要说什么。
“大秦,是不容侵犯的,不管啥时候的大秦,都是天下的中心,是四野的中心,匈奴人,东胡人,月氏人,嗯,他们认为朕老了,认为大秦日薄西山了,起兵攻打不说,联合起来还想来咸阳看看,朕想知道,朕的大秦,果然到了能让这些小儿随意就敢向往咸阳的底部么!众卿,都说说,该怎么办这些胆大妄为的小儿。”面目朦胧的皇帝,大臣们看不清,却他身边的赵高哪里看不见,朝夕相处的皇帝,精力大不如以前,阿房宫的夜夜笙箫,已经让龙精虎猛的皇帝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了。
“陛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小联合不足以使陛下担忧,眼下最要紧,陛下一连几日不能好好歇息,还是让人好好看看是正经,不若便陛下歇息几日回来再处理政事的好。”百官之中,丞相最大,当仁不让李斯第一个说话,却他开口这几句话,朝臣们不少便皱眉,这李斯不知这几天是怎么搞的,皇帝歇息,再阿房宫那种地方能歇息个鸟。
“哈,李卿担心朕身子?唔,朕知道,不少人担心朕身子好坏,朕可以告诉你,你下去告诉天下臣民,朕的身子,好着呐!”始皇帝老了,若是再以前,李斯这么说定然要挨一顿批评,谁都知道,皇帝最喜爱的是权力,让他去歇息,呐就是要将权力放下来,这让皇帝陛下绝不能容忍,却今天,李斯的话好像还令他高兴了一些。
“陛下,陛下是该静养了,这几日陛下劳累,身子总是有些亏欠的,不如便先将政事放着,陛下再咸阳宫内好好静养一段时间。”说话的是冯去疾,官拜右丞相,只是他素来为人低调,李斯的左丞相,便舍去一个左字,要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大秦只有一个丞相呢。
始皇帝大臣们是看不见,却他将下面大臣们看个清楚,这老臣,一生鞠躬尽瘁为自己的大业兢兢业业,本是该到了歇息的时候,那满头面勺子一样自己看着都心疼,他这几句话的意思,自己是听出来了,不要去阿房宫,静养,静养懂不懂?清心寡欲!
“冯老丞相啊,政事忧天,朕可不能歇息啊,阿房宫是嘈杂了一些,但有赵高在,朕到了之后还是清净的。这样吧,朕这两天也不去阿房宫了,但政事还是不能丢,咱今儿热热闹闹的,就说说把那几个小部落怎么办吧,有众卿在,朕累不到的。”或许始皇帝心里果真高兴,毕竟打了胜仗么,和颜悦色的态度便是李斯昭告也没有领略过,当下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缓步到了朝臣中间才向冯去疾道。
若是别人,说不得这时候要趁热打铁劝始皇帝收心甚至不要去阿房宫,却冯去疾是老臣了,皇帝的脾气他摸得清楚,当下便也不再坚持,反而称赞了一番皇帝圣明之类的话,倒叫始皇帝心情又好了一截。
“唔,冯老成像的心思,朕是知道的,不过呢,朕真的很好,哈哈,很好。”面前苍老下去明显精神不是很足的皇帝,哪里有当年精神奕奕的样子,冯去疾潸然将有些苦楚的话吞进肚子里去,躬身便不再说话,御史大夫冯劫,乃是冯去疾的儿子,朝堂上素来与父亲跟咸阳内史将军蒙毅共进退,本来年轻的他想要再进一步劝阻皇帝,但见父亲已经退下,蒙毅再一旁也使眼色过来,当下也不多说。
“咱今儿说的,是要把这些胆大的部落怎么着,别的就不用说啦,坐下坐下,蒙毅你说说,咱要不要将东胡这些部族先给灭了,然后彻底解决匈奴的威胁,我大秦,千秋万代都不能再让这些小儿造成威胁!朕有生之年,定然要看看比现在还要广阔壮丽的大秦河山。”重新坐在高处的始皇帝,意气风发摆摆手,便似当年灭六国统一天下的时候那般,再他看来,只要自己说出去的话,定然就要实现,因为他手中紧握的是大秦,是他的大秦。
“陛下,这些年修建水利修筑驰道,这一次又突然与几个部落开战,咱们的府库,所剩无几啦。”蒙毅手中掌握的不仅仅是咸阳城的军队,大秦的府库钱财都归他管,其实刺客他很想说的,是大秦修筑阿房宫始皇陵墓,花费的更要比这些工程多的多。
始皇帝皱皱眉头,有些不悦的样子道:“怎么这么不经花,那暂时就不惦记这些小儿啦,且容他们蹦跶几天,开过年,朕出去走走,好歹要再攒一些钱财才是。”
东巡乃是始皇帝南巡回来便定下的,朝臣们自知无法反对,便也都默认了有些老糊涂皇帝的胡闹,蒙毅每一次听始皇帝提起东巡的事情,心头就猛然一体不是为花费钱财,而是他总有不安的感觉,感觉始皇帝已经经不起几次折腾的身体,可能要搭在这东巡的路上。
“陛下圣明,消灭匈奴与东胡,月氏距离甚远大秦鞭长莫及,再有东北扶余肃慎山戎一支,这些部落咱们不是很了解,但能再东胡匈奴的铁蹄下生存下来,想来武力定然不会很差,咱们军力有限,即便是消灭了东胡匈奴,这些虎狼部落,便能趁着咱们疲软将咱们的战果夺过去,与其消灭两个部落壮大其余几个部落,不如让这些部落互相牵制着,总有机会给咱们吃点他们的。”担忧归担忧,始皇帝目下对那些神神叨叨的方士崇信的很,与其扯到那些话题上,不如给他分袭一下形式的好。
“唔,朕知道了。”始皇帝淡淡地说,李斯暗喜,蒙毅这些话若给当年清醒的始皇帝说那是好的,但这年头皇帝老啦,听不得着困难那困难的,要能给他办到一件事就直接去办,办不到就哄哄算了,还这么固执着耿耿忠直,那是给自己找不舒服么。
“陛下,既然暂时不用去考虑那些小儿之国,不如便将东胡单于哈乜尔送上来,臣等也想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赵高轻轻将定秦剑抬了抬,看不清始皇帝脸面的李斯便明白那是需要找出一个话题来给皇帝高兴高兴的时候,当下从榻上站起来笑道。
“对对对,还有个俘虏要给朕看看,哦,李家的虎子,朕也是要见的,一个小小胡人,还不值得朕端详,倒是李卿的虎子,不管怎么说朕要好好看看,咱大秦,新的将军成长起来啦!”始皇帝果然高兴起来,冯去疾与蒙毅对视间,都轻轻摇头,不是为他们心里面清楚的李由功劳的猫腻,而是为始皇帝片刻便忘掉这件事,始皇帝,果然已经老了啊。
转头去,李斯笑呵呵谢恩,赵高在皇帝身边神色肃穆站立,冯劫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机,这两个人,已经勾结到了一起去,难道扶苏不值得马上便定立为大秦的继承者?难道始皇帝还活着,兄弟阋于墙便要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