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也梦见了跪坐在地上哂笑喃喃的母亲……
那一刻,破旧的木屋里突然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妇人却在火里唱起歌来。
她的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妇人的夫君向她求婚时唱得那首歌。
她一字一句的唱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等待逐渐燃起的火焰将她一点一点的吞噬干净。
当血肉经过焚烧后产生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妇人仍是没有停止那美妙的歌声。
面对死亡却全无恐惧的一张脸上,安静而祥和。
这时,妇人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来深深的凝视着她。
因严重缺水而显得十分干燥的双唇上下开阖,语气温柔的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影儿,别怕……”
就算这个家以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她疯了一样的冲进火里,拼命地拉着妇人的胳膊,往外面拽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妇人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她,就这样安静地微笑着。
笑着笑着,她就化为了幻影,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弯下身子,拼命地摇着头向后退去,“不,这不是真的……”
当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就醒了过来。
她感觉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轻飘飘的,而且越来越冷。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慢慢地睁开已经开始涣散了的双眼。
将小小的身子努力地瑟缩起来,死命地贴在墙角上,想要换取片刻的温暖。
“我……我还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神啊,拜托了……谁都可以,谁都可以……
我还不能死啊,快发现我吧,快来救救我……
她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公子的幻影,她颤抖着向他伸出了手。
幻影却在被触及的一刹那,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鼻头一酸,泪水就涌了出来。
公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带着太多的不甘心,她的手终于在最后一刻沉重的垂了下来。
死是清凉的夜,而生却是闷热的白天,她是影子,注定是属于黑夜的。
白天实在是使人困倦。
夜晚来了,我想睡了……
……
开元六年,李白十八岁。他听从父命,动身前往戴天大匡山去读书。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十分疲惫的他便找了家客栈,准备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李白抬头看了看客栈的牌匾——醉乡榭,这名字倒和他很是般配。
正这么想着,便踱着步子,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客栈里。
迎面走来一个店小二,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李白,衣着虽不华丽,但布料实属上成,腰间挂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宝剑,另一侧则挂着一个酒葫芦。
小二见他气宇轩昂,便知道了他的身份,连忙奉迎道:“李公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打尖。”说着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摘下酒葫芦摇了摇,看来又该买酒了。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随意而坐,说道:“小二,来两斤羊肉,一张胡饼,还有一壶好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的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说完便去准备了。
李白风度翩翩,吸引了客栈里不少人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只是嘿嘿一笑,开始把玩着他的酒葫芦。
心里想着,听说隔壁的酒楼推出了一款新酒,名为桑落。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
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这新推出的桑落酒,身为爱酒之人哪有不品之说,尤其是像李白这种嗜酒如命的人。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摸了摸他的荷包,就剩下两小块碎银子和空气了。
李白叹了口气,自己的盘缠已经不多,再拿来去买酒的话,明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客官,您慢用嘞!”小二左手托着装有羊肉的盘子,羊肉上还有一张刚刚出炉的胡饼,散发着热气,右手提着一壶酒,他很吃力的将酒壶提起来,至于桌上。
正巧,有一个小女孩儿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裳,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三千青丝很随意的用发带束起,素面朝天,如花瓣般娇嫩可爱。
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这样一个水葱似的小姑娘。
店小二认识这个小女孩儿,她这几天经常到他们醉乡榭里来蹭吃蹭喝。
明明有着一副像千金大小姐一般的优雅姿态,却过着如此糟糕邋遢的人生。
想到这里,店小二故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儿不愠不火的也看了看店小二,然后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四处张望着。
其实,他们都猜错了,这个小女孩儿才不是什么大小姐。
她出生低微,以前是一个乞儿,后来靠着骗吃骗喝,才勉强活到了今天。
连这身衣服也是前几天她在街上,拉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族男子不肯松手。
装作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一直“爹爹,爹爹”的叫着他。
男子实在没办法了,小女孩儿这才得到了那件她心水了很久的粉色留仙裙。
这时,店小二走了过去,语气不善的说道:“有钱请进,没钱滚蛋。”
小女孩儿哼了一声,好一个势利眼。她没搭理小二,直接朝着李白跑去。
李白根本没有在意门口发生的事,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酒。
他轻轻地打开了瓶盖,一股清纯的幽香溢出,沁人心脾,李白留恋的闻了又闻。
将酒缓缓倒入杯中,酒水清纯透彻犹如明镜,他注视着杯中的倒影,心中苦涩更甚。
穷日子不好过啊,必须赶快弄点钱回来才行。
李白边想着边饮了一大口:“好酒!”
他将酒一饮而尽,又忙着将酒壶提起,倒了满满的一杯,溢满的酒水洒出了一些。
他的目光条件反射的移向了撒出的酒水,忽然看见一张稚嫩的小脸儿,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小女孩儿指着李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靠山,有些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来找哥哥的!”
店小二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位侠客吗,他当及鞠躬哈腰的赔礼道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姐见谅见谅啊。”
小女孩插着腰,气冲冲的说道:“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吗?”
她一摆头,说出了条件:“不拿出点儿诚意来,本小姐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着实让小二犯了难,他看了看李白,李白正怔怔的看着小女孩,也不说话。
“您说怎么办,我都听您的。”小二心里直叫苦。
“喏,就这壶酒,你送我一壶,我就不追究了。然后来几个精致的小菜,算在我哥哥的账上。”小女孩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而且还是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看这小女孩儿只是约莫总角之年,却冰雪聪明,连他也比不上,白蹭了一顿饭不说,还能让被蹭饭的人有口难言。
让小二白送一壶酒,再“自掏腰包”买一些小菜,小二也不会觉得太亏。
可亏的是他啊。
李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