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毅端坐在西城茶馆的大堂里,表面上在呼呼地吸溜一海碗的面条,可是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从来就没有在面条上。
今天是六月十五,石城西城和东城通商交易的日子。西城的胡人会带着自己蓄养的牲畜,以及各种牲畜制品,前来与东城的人们换取一些胡人们并不怎么需要的东西。
这说起来或许有些荒唐,但是经商就是这样,买进卖出,赚取差价,西城的胡人们在几百年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更何况东城的人们卖的东西实在是便宜。
东城虽然是由中原人统治下的城市,但是似乎很反常地,东城的制造业并不发达,像西城畜牧业一般的集中大规模生产,并没有出现在东城。正相反,东城的生产,往往以小作坊为主,生产的产品也在质量上趋向两极化,要么是精工细作,要么是粗制滥造。但是面对着购买力低下的东城民众,它们在西城人们的面前,价格明显便宜了太多。
所以每一个十五,东西城通商的日子,人总是特别的多。
叶毅吃完了面条,利索地结完了帐,开始回想今天的行动计划和行动目标。
胡杨,三十八岁,体型适中,面色黝黑,身高六尺三寸……
主要事迹,累计截杀地煞中层干部六人,高级干部三人,包括欧德手下的五大干将之一涂查。
在一些人眼中,这个家伙是一个英雄。不过叶毅并不在乎。
就冲他欺骗西城的孩子们,这混蛋就该死。
在确认了自己所负责的区域没有胡杨的行迹之后,叶毅不再停留,开始前往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余夏在被自己的义父兼师父的杨老镖头打了一顿之后立刻威武能屈,极其不情愿地投入到了赏金猎人的事业中。
按说这一行上有黑奴姜戈的光芒照耀,下有朝阳群众的义务奉献。光辉历史由来已久,喝最烈的酒,吻最美的女子,挣大把的钞票也是这个世界无数男人的梦想。
但是三天前的余夏面对着一桌子义父收集的小道消息只有强颜欢笑,心中大骂干爹这老头子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吝啬程度远远超过某位半夜钻鸡笼的周姓富商。
在余夏的据理力争加打躬作揖软硬兼施之下,杨老镖头不为所动,本着给你你就拿着,不干我就打你的原则把余夏的分成死死地压在了两千两白银死活不动。
其实说到底,杨老镖头这么吝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胡人商会的五位股东之一。
自己不掏钱,赚别家的钱,还免税,想想都值。
余夏如何不知道自己义父的心思,和这个老匹夫打交道十几年,自己那点抓马贼的小九九都是这个老匹夫教的。自己是打也打不过,算也不过。而且说到底,这件事情,余夏打心底也是愿意做的。
三千两白银,说实话,余夏虽然面上不爽,心里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胡人商会作为西城的实际统治者,对于西城的管理向来宽松,本着东城人都是豺狼的原则,与东城敬而远之。发展求稳,奈何资本求快,既然开门做生意,免不了地就要和邻居有所接触,哪怕邻居是土匪,也免不了地要有所接触。
胡杨这厮就是在这种接触中渗透进来的。
按说你看不惯东城的高压阶级统治,想要造反,闹闹革命,这倒没什么,可是你非拉着你日子过得还不错的邻居和你一起打生打死,这就很不厚道了。
很多胡人都能转过这个弯来,但是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就不同了。几个月过去,竟有二十多个汉子被这个倒霉胡杨给哄走,挥一挥衣袖,竟是不带走一片云彩般不声不响地走了。半年过去,胡杨这个家伙的身价到时水涨船高,除了胡人商会的悬赏之外,还有欧德提供的花红四万两。
挣钱,省钱,还解气的事情,杨老镖头自是卯足了劲,说什么也要把这个搞邪教骗小孩子的混蛋碎尸万段。
而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明天是东城西城互相通商的日子,每到这个日子,就是那胡杨潜入西城,发传单的时候。
自是暗算的好时机。
西城人民同仇敌忾,管好自己家的半大小子,关门关窗,只等石城镖局行动成功,好好教育教育自家孩子别没事学人家闹革命,闹假革命跟混黑社会没甚分别。
只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叶毅便到达了约定好的地点。
而余夏早已在此处等候了好一会了。
“少镖头,城内并无异状。”
“果然如此。”余夏沉吟良久。
那么剩下的进城道路便只有从后山走山路进入石城。
而他们正站立的这一方土丘,便是胡杨这次进城的必经之路。
自从上次胡杨拐了二十余人秘密离开石城只有后,西城的所有家庭集体开始了对自己家孩子的严密监视,尤其是坚决不允许自己家里的半大小子前往每月一次的东西城通商。再刨除去卖货的老子们,今天的东西城集市上,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都是妇女同志。
余夏一边检查着自己箭筒中的弓箭,一边问着自己身边的叶毅:
“叶叔,你说这个家伙能躲得过我的弓箭吗?”
叶毅垂首回答道,神色恭顺:
“我觉得不行。”
“这么有信心?”
“少镖头的箭,可是比老镖头还快啊。”叶毅舔舔嘴唇,风吹日晒而有些发黄的脸上满是激动。
“我不觉得一个敢和欧德叫板的人会这么容易的死在我的箭下啊。”余夏神色轻松,手里的动作依旧坚定。
与西城不同的东城对于今天参加通商的人控制极为严格,任何人的出入都必须经过及其严格的身份认证,自从胡杨曾经出现在西城的消息冒出之后,这种监管变得更加严格。
但是对于有心想出去的人,总是有机会的。
走门不行,钻烟囱,爬下水道,跳窗户,出去的方法自然有的是,没有一座城市是真正的死城。
胡杨深谙此道。
于是他藏在装着大瓮的马车下面离开了东城,守卫们对于大瓮严加盘查,却唯独忘记了装大瓮的马车低下。
所谓灯下黑是也。
从西城收服的几十条汉子,藏在后山里接受教育,虽然还有些人想要逃跑,但是胡杨很相信,曾经让自己受用无穷的萝卜加大棒,外加持续不断貌似正确的教育,足够收服这几条汉子的心。
东西城市场管的太严格,从那里走自然不保险。
于是他的目光瞄准了人迹罕至的后山通路。
怀揣着心中的野望,胡杨穿着最低调的土布衣服,戴着斗笠,开始了注定孤独,却前途光明的徒步。
余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隐藏在树影中的余夏满脸是泥,身上的灰布衣服也被他用花草的汁液染成了斑驳的绿色。
一支弓箭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头顶是和煦的阳光,胡杨却觉得周围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或许是昨天吃的什么东西没消化好,又或许是脚边的一株小草离奇地断折了。
总之不太寻常,虽然不远处的后山依然郁郁葱葱。
呼……吸……
呼……吸……
左手右手一同用力,等待多时的角弓亟不可待地在余夏双手的作用下变成了一轮积蓄了强大力量的满月,至于那不远处的目标早已被余夏鹰隼一般的目光牢牢锁定!
一道低沉的弦声响起,胡杨的耳朵还未曾捕捉到这一道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声音时,那只倾注了余夏蓄势的弓箭已经到了!
铁箭的箭簇划破空气,剧烈的摩擦给了它微微的热度,可是这样快绝天下的弓箭却并没有理所当然地射中。
就在那低沉的弓箭声刚刚传到余夏身边的叶毅耳中的时候,胡杨却抢先动了。
这是直觉,野兽一般的直觉。就好像鲨鱼能闻到稀释到千分之一的鲜血气味,猛虎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感应到附近山林中是否有同类的存在,无论是早已经干了不知道几个月的气味还是树皮上早已愈合的抓痕。
胡杨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转个身,可能是因为阳光突然有些刺眼。
而就是这一转身,救了他一条命。
铁箭从他的身前划过,劲力丝毫不减,一条直线般在他的身前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然后扎入地下三寸。
余夏虽然对于自己的箭术自信,却也并不盲目,在那道狭长伤口渗出的第一滴血还没有在胡杨的脚边炸出一朵绮丽的红花的时候,余夏的第二支箭已经来了!
而胡杨似乎还没有醒过味来,胸前的的狭长伤口似乎并没有触动他的神经。
他就那么愣了一瞬间。
而这么一瞬间对于余夏的弓箭来说已经足够。一支劲力丝毫不弱与于前一支箭的铁箭再次来袭,似乎就在下一瞬间,便会穿透胡杨的胸膛。
但是并没有。
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胡杨再次转身,剧烈扯动胸前的伤口所引发的痛觉还没来得及传递到他的大脑,那支前来索命的黑色箭矢已经被他的右手两指夹中了。
“是外气!”余夏暗暗吃惊,这厮无论是在东城还是西城都以胡杨的身份活动,但是情报中并未提及这个胡杨具有如此高深的武功,现在看来这个家伙的赏金并不是自己能挣得,但是这个家伙之前为了隐蔽隐藏了实力,既然他受伤了,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胡杨一样在暗暗吃惊,本来极其隐蔽的小路居然杀出这么一路截杀人马,要不是自己刚才隐隐有所直觉,只怕已经被这支铁箭贯穿了胸膛。
胸口处的伤势极重,虽然在受伤的同时已经用内力组织了出血,但是还是很严重,胡杨自认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弓箭,只怕今天不止预定的行动要取消,还会受更重的伤势。
但是余夏没有再继续给他考虑的时间,在胡杨的指间铁箭停止旋转,两指渗出鲜血的同时,余夏再次射出的三支箭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三丈!
但是胡杨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之前对破空一箭的感应已经从侧面证明了胡杨确实拥有与他所谋之事相匹配的实力。
第一支箭射向的是他的面门,第二支射向的是他的小腹,而第三支却好像射歪了一般斜斜射向胡杨脚边的地面!
攻势狂猛,但是胡杨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却迫使他在此时做出了几位正确的选择:
屈身,侧滚。
两个动作仿佛已经事先预演了无数遍一般妙到毫颠,余夏射出的两支铁箭蹭着他的身体飞了出去。
好险,内力怕是不足了,要赶快离开,至于这个箭手,以后在与他慢慢理会。
——这是胡杨心里的第一反应。
但是这个时候余夏射出的第三支箭却突然发作!
余夏并不是因为力气不济而射歪,他喵准的一直是胡杨脚边的地面!
而那里,有一支箭。
余夏射出的第一支箭,埋在黄土中的铁箭。
最后一支铁箭的箭簇狠狠掠过那第一支箭的身畔,带得那一支箭的尾羽喂喂颤动,然后撞在地面上,擦出几道火星。
而此时异变陡生!
烟尘扬起,第一支铁箭的箭杆寸寸碎裂,几只只飞针从箭杆中射出,从那箭杆碎裂产生的烟尘中散射而出,而有几支对准的正是胡杨的身体射向胡杨的身体!
胡杨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躲闪不急,左臂挡于面前,右臂护住自己已然重伤的前胸,省省硬挡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针。
但是来的并不只有那些飞针,还有余夏射出的最后一支箭,那只因为箭簇并不锋利而在地面上反弹一次射向胡杨的钝箭。
那最后一支箭虽然经过了与地面的撞击消耗了不少力量,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胡杨,它同样是致命的利器!
紧贴地面的铁箭反震而起,斜斜地射向胡杨的身躯,胡杨虽然目不能视,耳却能闻!
胡杨突然转变姿势,左臂从面前撤开,迅速偏低头头,将自己的脸和受伤的前胸一同埋在右臂之后,任凭飞针刮伤自己的头皮。左手向下撩去!
斜斜射来的铁箭仓促之间被胡杨的左臂撩中,但是并未撩实,铁箭的方向略微转变,破开了胡杨所剩不多的外气,洞穿了胡杨的右掌!
鲜血直流,不只是胡杨的右手,还有勉强用内力封住的胡杨胸口处的微微渗血的伤口。
余夏一样也在休息,刚才发力太过频繁,右臂有些酸痛,而背后的箭筒里铁箭已经不多,而刚才胡杨的反应太过强大,余夏不免在心中产生些许的恐惧。
这看起来有些扯淡,一支插在地上的铁箭在另一支箭的作用下突然爆炸,炸出数支细了几倍的小型飞针。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磁控开关制成的简化机关而已。
而另一方面,余夏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会穿肚兜?
余夏知道自己肯定是看错了,但问题是既然那不是肚兜,那么这个胡杨胸口露出的那一抹红色物什到底是什么?
余夏摇摇头,把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攻击。
被洞穿了右手的胡杨一样在默默思考,距离自己最近的掩体大概在五丈之外,勉强过去只会因为分神被射死。
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在于自己知道那个箭手的大致方位,这个箭手很聪明,那么自己便不能被他猜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只得默默调息,等待着那个箭手的箭筒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