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的伤口还是被挑开了、缘分的捉弄还是命运使然？
“唐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学校的胡主任支助我上学呢！以后您的负担可以减轻点了”莫然搭车回到唐老师家，刚进门就大声呼喊着。
“莫然？孩子你回来了！”老太太拄着拐杖蹒跚着跑出来。
“嗯、姥姥快回屋去，外面冷”莫然扶着老太太走着、看着身旁这个几乎要欢呼雀跃的老人，她的眼眶湿润了。
“唐老师不在啊？”莫然四处张望着。
“嗯……不在”
“不是提前放寒假了么？怎么学校现在还有课么？”
“孩子，来，坐这里给姥姥讲讲在学校都学什么了”老太太似乎顾左右而言他。
莫然隐约觉得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着，她焦躁了起来。“姥姥、唐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
“姥姥！您可不能瞒着我啊”莫然急得直掉眼泪。
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唐老师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老师……”莫然冲了出去、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呆了。
唐老师穿着打满补丁的劳动衣、围着头巾，浑身上下都是土。
“老师？您？”
“呵呵，像个出土文物吧？”
“老师……”莫然静静地走到老师面前、倒了下来。
“孩子、快起来啊”老师上前扶莫然、却一个趔趄翻到在了地上。
……
院子里是一片长久的啜泣、老太太站在门口暗暗抹眼泪。
在莫然的一再追问下，才知道唐老师在附近的工地干活已经将近两个星期了。
“老师……您为什么要这样啊？您的身体不好啊”
“好孩子、这些不用你担心，我也只是学校课不多的时候才去。真的不累！全当锻炼身体了”老师淡淡地笑着、那笑容像一抹暖阳，徐徐地照在莫然的泪珠上。
“莫然这次回来、带来个好消息”老太太的话让悲伤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老师、从现在开始，我们学校的胡主任支助我上学，您以后不用再去做苦力了”莫然低头啜泣着“老师，都是我不好，一定是因为我上次逃学回家让您替我的学费担心了，您才……”
“不、孩子，你去拣……垃圾吃，都是老师的疏忽造成的，老师应该多给你带点生活费的……”
屋子里又穷的只剩下抱头痛哭的声音“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很久之后、莫然呜咽着说。
“孩子、老师给你讲个故事吧。法国一个偏僻的小镇，据传有一个特别灵验的水泉常常会出现神迹，可以医治各种疾病。有一天，一个拄着拐杖、少了一条腿的退伍军人，一跛一跛的走过镇上的马路。旁边的镇民带着同情的口吻说：“可怜的家伙，难道他要向上帝祈求再长出一条腿吗?”这一句话被退伍的军人听到了，他转过身对他们说：“我不是要向上帝祈求有一条新的腿，而是要祈求他帮助我，教我没有一条腿后，也知道如何好好过日子。”老师慈祥地摸着莫然的脑袋“孩子，你说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
“他其实应该向上帝再要一条腿的”
“孩子、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让人失而复得的神明。活着就应该学会感恩、学着接纳这些让你痛苦的事情，我们既然活这一世、就应该让自已的生命充满亮丽与光彩，努力的活出自己的颜色。”
莫然没有吱声、她默默地点着头，她内心有点排斥老师的理论，但她还是被老师那种纯洁的眼神打动了。
后来当莫然的人生世界观在欲望的街头孤独徘徊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当年那个昏暗的屋子里的那个明亮纯洁的眼神给她讲的这个灵泉的故事。
“孩子、老师抽空得进城去谢谢你们学校领导啊”吃晚饭的时候、唐老师感激地说。
许多年之后、莫然总是会想起唐老师去学校的那一幕，想起唐老师看到白医生时柔弱的眼泪；想起唐老师失魂落魄的样子……许多年之后当莫然在大学因为忧伤的文风格调闻名遐迩的时候，她总是一层不变地用这句话来回绝那些追求者——“你们爱着的只是我浮华的文字、你们不能解救我内心的孤苦、又怎么能充当我的灵魂伴侣呢？爱情的漂流瓶里装着的倘若是刻骨铭心、那么你只能用痛苦做它的瓶塞，否则你的内心又怎会烙下这种难忘的爱情？”
去见胡主任的时候、老师穿上了那件洗的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衣、还特意提了一篓土鸡蛋“自家母鸡下的蛋，给领导尝尝鲜”
莫然一直不肯原谅自己当初答应带唐老师去见学校领导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打破了唐老师好不容易建立的内心原本的静土，然而却又正是因为唐老师的苦难让莫然对生活、对生命有了新的感受和思考。
那天唐老师脸上一直挂着快乐的笑容、直到推门而入见到白医生的刹那。
“白杨？”
“唐英……”
“老师、您认识白医生啊？”莫然欣喜地抓住唐老师衣角的时候发现唐老师脸上的泪珠波涛汹涌地翻滚着。
唐老师轻轻地点点头、随后又用力地摇摇头，莫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看到竹篓瘫软的掉落在地上、鸡蛋洒落一地、黄色的蛋黄在地上粘粘地流淌着、宛如早年封尘的迷茫的回忆……
唐老师像逃命般离开了办公室、莫然没有追出去。她想起唐乐去世时、她刨根问底追问下唐老师恐慌闪躲不及的眼神。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追问唐老师失态的原因、她觉得此时的沉默是对唐老师最好的慰藉。
白医生忧心如焚的追了出去。莫然看着那个狂追不舍的背影、失神地站着。
胡主任弯着腰静静地扫着地上的蛋壳、蛋黄在扫帚上粘粘地挂着、不肯离去，宛如嵌在心底的焦黄的回忆。
“主任、我来吧”莫然似乎回过神来“今天真是对不起，唐老师她……”
“没关系、我了解”
莫然呆了一下“您……了解？”
“呵呵、你看，鸡蛋没有全破呢”胡主任自言自语“就像是坚定的信念，虽然遭遇坚硬冰冷的现实，却一如既往地存在。”
后来唐老师告诉莫然，白医生就是唐乐的父亲。莫然没有追问什么，她从唐老师眼神里看得出、唐老师对这个男人怀着复杂的情感、但更多的还是眷恋。
“我听你的口音会想起我的从前、我努力想要忘记的从前”莫然想起白医生初见她时说过的话，想起白医生劝她不要再去医务室帮忙的场景，仿佛明白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