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末,东晋初,山河破碎,江湖纷扰,为神州大地最黑暗混乱的时期之一。
有后赵开国者石勒,于反东海王起义中得浊河魔龙相助,身负旷世魔功,以一介奴隶之身走到帝王尊位,雄据中原,待到其逝去后,值枭雄石虎执掌赵国,以魔入国武之大道,耀威四方,为魔道大盛。
北方慕容氏、拓跋氏,前者自言慕二仪天地之道,继三光日、月、星之容,后者自以为黄帝后裔,功在千秋,表天神之尊,此两氏族得先古惊世遗藏,族内强者辈出,分别朝四方开辟疆域,建燕国、代国,实力深不可测,有数十万能征善战之兵。
西北原晋朝大臣张茂,获百头不灭沙兽,改元永元,立凉国,裂土称王,为西北之虎,聚武道强者近万,数百万流民相拥;南方晋朝,皇室与豪族并治,以烈焰麒麟镇压绵延气运,内有琅琊王羲之书剑无双,为天下大宗师,桓温文韬武略,驰骋疆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起之秀谢安生而知之,能当一方。
五方大国相互攻歼,明争暗斗,伴随其余大小势力的崛起又迅速消亡,留下断壁残垣,遍野尸骸,瘟病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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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年间,石虎天王令手下牙门将张弥,运洛阳钟虞、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等神物至浊河,抛其钟虞于河中,而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置四方,镇压魔龙陈躯,毁其气焰,兴数千精锐七日斩之,遂饮龙血,食龙肉,只遗龙骨。”
“时年,因亡父为天王养子,天王待我甚密,有幸分得些许龙血、龙肉,更见龙骨,取其一肋骨锻造弯刀傍身。”
“我识得遗留龙骨中最奇异之物,魔龙珠!而你竟吞了它······”
“魔龙珠昼则滚烫灼铁,夜则冰寒一室,昔日有异人西来,称之不祥,乃遗祸之根源,寻常者连碰都无法触碰,天王也只得抚额弃之,吞入腹中,没死为汝之运道。放心,我会让你走,但今后务必助我一臂膀之力,莫忘你我皆为汉人,我闵冉从来都将你宁无当做同族兄弟,非奴仆,如今整个北方,汉人几乎没活路,我等尽然万劫加身,势开出一条活路来!”
……
清晨有阳光透过木雕窗户的间隙,形成斑点,跳跃在苍白的面目上,眼皮闪动,闻到了淡雅花香,听到鸟语虫鸣,细微处有脚步的忙碌声,密集疏离交互,少说得百人往复此地。
“我-,还活着?”
“咳”
他鼻息微弱,乌青的眼裂开一条缝隙,无血的嘴唇张了张,瞳孔过于苍茫悠远,灵魂仿佛超脱了躯壳之桎梏,遨游无边苍冥暗宇。
吭嗷~~,忽有吟啸之声翻滚,天际漆黑深潭,泥泞起伏,浮现浩大犄角龙首,一双黄金巨眸高高俯视,难言的威慑冰冷使他惊动回神,为不可名状之恐怖。
污秽已在蚕食魂灵,肉身被缠上深重幽影,席卷而来的黑虫密密麻麻,窸窸窣窣,不觉间毛骨悚然。古人语,不疯魔不成活,不置身死地,何以寻觅超脱之法?终,拨开云雾见天日,死中求活。
以一身之伤换得不世奇物,值了。
肩膀左右摇摆,身体竭力向上移,头无力后仰成弯弓之状,长发散落凌乱。久睡的少年从卧榻上坐起,脑袋微微眩晕,又觉口舌干燥,四肢极度疲惫乏力,闭眼沉寂会儿方才神智清明。接着他回忆起半个多月前所发生的事,列如杀石虎手下三血奴、误吞魔龙珠,和身材高大的青年助他逃脱,临别前所言的话语。这一路诸多不容易,几百里奔逃搏杀,遍体鳞伤,但终究活了下来,离开了那怵目之所。如此这是何地?想想在昏倒之前的场景,躺在遍野的尸骸中,听到阵阵马蹄声,还有金戈交鸣,烟尘里似乎是一队精悍兵马奔袭,溅起砂石滚滚。
而兵马……哪来的兵马,后赵还是成汉的?能确定不是赵国,因为此地非阴暗牢狱,反而有柔和的光线,那么就只有成汉了。西晋八王之乱后的五胡十六国时期,元康六年,由氐族雄主李特带领族人流民进入蜀地,历经七年征战,占据益州,攻下蜀地及其周围大片区域而建立的成汉政权,属于十六国之一。可这成汉正值风雨飘摇,到处是死人和将要死的人,谁有闲工夫,特地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带回来?心底有疑惑,升起又淡去。
何必想明白,既然自己还活着,当前所处非极端劣境,其它即为无关紧要之事。
他手撑着干瘦的躯体,偏过头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个不大的厢房,整体较为干净,就是空旷了点儿,除了身下的卧榻,旁边桌椅茶具之外,还有一方断裂了边角的铜镜,用简易架子支撑。
房间应是新空出来,给他住的。
少年身形坐稳,抬手放在眼前,伤口已经消失,记得多根手指白骨都磨了出来,森然可怖,而现在双手好端端的,看来自己睡了不短的时间,或者由于那奇物的功效,恢复力增强不少。注视一会儿自己的手,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为丝布料,很整洁,穿着舒适宜人,就不知美观与否。
深吸口气,提起筋骨气力,慢慢地下榻,手扶着卧榻边,身子由弯曲到笔直,站起来。
就这么直直站着,身体缓缓绷紧,骨头一声声脆响,由慢到快。
脆响声戛然而止,他踏出一步!
轰~
力气用的有点大,地上石板被踏出一个脚印,下一步轻缓得多,没多久就走到了铜镜前,他盯着铜镜里自己面容的大致轮廓,和依稀难辨的身影,正如大梦初醒人不知,几经沧海雾里还,满是空洞的虚无感。
“公子你醒了呀,怎么下塌了咧?那么重的伤,谁都要躺上七八天,不能动弹的。”在少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之际,身后有响动,随后是一个糯糯的女声。
等到那声音的主人靠近,他才侧过身看去,是个至多十岁的女孩儿,头发枯黄,身体显瘦,脸蛋倒挺白净标致。
没说话,少年只盯着她,见她端着半木盆热水,肩膀上搭有一块白布,摇摇晃晃,被热气熏过的小脸泛着细微红晕,像刚成熟的秋果。
“到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交给小栗来做就好,主公有吩咐,小栗会伺候好公子。”这个叫做小栗的女侍,把木盆放在板凳上,然后将白布放在木盆里,搓了几下揪干,大约是要过来给他擦脸。
“公子。”小栗见他不说话,走到他面前,轻轻唤了声,步调与声音富有古韵的柔美,听着舒心。
从初见第一眼起,她就这般纯真浅笑,好似做什么都能恰如其分,有不符年龄的成熟稳重,难以让人生起半点嫌恶。
“嗯。”少年点头,到一边的板凳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睛平和睁着,神情举动皆展现出一种近乎白开水的平淡。
小栗帮他洗脸,擦了手,之后出去端过来一碗肉粥,喂他吃下,他就在她的照顾之中度过了大半个时辰。
不久,小栗出去做其它事,少年也跟着走出这个房间,漫步到外面的院子里来,之前睡梦中闻到的花香,院子里果真有一片绚丽之花。只是比这更耀眼的为一个身影,银甲、银枪,同时遍布着零星的血迹,异样醒目。
那身影戴着半边薄薄的银白面具,个子较为高挑,双腿白皙修长,形体傲然,此时正提起木桶,一面清洗沾有血污的银甲、银枪,一面给花丛浇水。
洁白花蕊,淡红血水,璀璨的烈日光华,此间之战将少女,四者交融无瑕,映衬出世所罕见的风景。
“你是呆子宁无?”忙碌的手停顿,银甲银枪之少女弯着的腰肢直起,清亮的眸子是注意到了靠近的青衣少年郎。
“丑女。”半晌,宁无喃喃道。
“还叫我丑女,我的名字,赵飞雪!真是个不知趣的呆子······不过我就是说嘛,本将军怎么可能认错人,就算过了五年,再过五年,你那呆模呆样,变成渣子我都能认得。”
赵飞雪提着尚未洗清完血迹的龙纹银枪,步履生风地走了过来,到适当位置停下,抬起手,枪尖直指宁无的颈部,血煞之气扑鼻。而宁无神情木然中,一手握住枪尖,感受着其蕴含的无尽锋芒,与一往无前的滔天气概。
“虎威将军,赵子龙,果然名不虚传···”宁无的手在流血,眼睛盯着隐隐闪动血光的龙纹银枪,发出低声感叹。
“呆子,这是你能碰的么?”赵飞雪上前打开他的手,收回银枪,眼里闪动着怒气。
相对赵飞雪眼里的怒气,此时此刻,宁无的眼神也逐渐危险了起来。
由呆滞到深不可测,泛着犹如剔除所有情绪的极度漠然。
“主公,袁乔袁将军有请,邀主公前往城主府一叙归南事宜。”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传令兵,打破氛围成形,使两人的僵持无疾而终。
随后赵飞雪突地扑哧一笑,但强忍着要笑下去的趋势,一本正经地挥挥手让传令兵退去。她银甲倒扣银枪,双手在背后交接,绕着宁无转悠几圈,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终于忍不住了,继而‘咯咯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
“等几天,我们回南方吧,离家那么多年,怪怀念的。找回祖宗传承,成汉也被灭掉了,我是时候回去,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可以一起,好歹相互间有个照应。”
“我有其它事要做,不能和你一起回去,过段时间,会到南方找你。”沉默片刻,宁无拒绝了赵飞雪的提议。
“哦,随你。”赵飞雪没有生气,只是叫来小栗,为他包扎一下被枪尖划破的手掌,跟着快步离开,想来是去蜀都城主府见那袁将军。
宁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慢腾腾回到房间里,倒在卧榻之上。
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的血液,灼痛五脏六腑。
吞下魔龙珠的后遗症又来了。
“公子,公子。”间隔数个时辰,小栗再次端着肉粥进来,走近呼唤了两声,见他始终紧皱眉头,全身颤动,就抬起小手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不痛不痛,会好的,很快会好的。”她嘴里小声念叨,神态温柔。
有几粒寒光,几枚骨针,没入宁无的头顶,转眼黑气迸发,魔影环绕,发散诡秘之气息。
就在这刻,小栗的腋下钻出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吐出蛇芯子来回横扫,吞入黑气,半边蛇躯显出了几条迥异的黑线。
她收回了青蛇,在塌边坐下,俯身过去,指尖点在宁无的眉心上面。
另一头,赵飞雪已快马加鞭赶到了蜀城之府,见到了东晋虎将袁乔,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袁乔身侧一名身形伟岸男子单手锁住咽喉。那浩瀚磅礴之力使她无从抵抗,深切感知自身的渺小卑微,若蛮兽脚下的蝼蚁般可随意踩死,命不由己。
“飞雪,你此番逾越了……本大将军念在汝有大功,且放过一回,但须得你亲自斩下叛逆之头颅,示蜀城芸芸之众,明心见意!”
那伟岸男子松手,赵飞雪落下,趴在地上沉重喘息。
“飞雪领命!”她以头抢地,紧密贴在冰凉的殿内石板上,其背后龙纹银枪颤动,发出嘶鸣。
“值成汉国初灭,战火延绵千里,其怨者、哀者、怒者、狂者无数,祸乱成灾,亦有巫蛊之术盛行,邪神祭祀,魑魅魍魉之属层出,使黎民血肉相食,残杀陈情,告祭苍天冥灵,以求垂怜。恰逢江州妖魔将现,归南事宜暂缓,命汝领旗下之兵驻扎在此,安定一方,适时随袁乔将军前往江州县斩妖除魔,护我大好河山。”
附(——公元三百四十六年,由巴氐族领袖李特、李雄在蜀地建立的成汉国发生重大变故,成汉大臣李奕起兵反叛,从者数万精兵,但迅速被成汉国主李势扑灭,李奕在攻城中被射杀。
其后,东晋安西将军桓温以虎将袁乔为先锋,趁机伐蜀,一路高歌猛进,次年三月,与成汉女将赵飞雪里应外合,攻克蜀城,使控制汉水上游和蜀地的成汉政权走向灭亡。
自此,东晋统一南方,与石虎后赵政权,隔秦岭淮河相互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