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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钦三部并做两步地走到贺鼎新的办公室门前,在推门之前他尽力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贺鼎新电话里的语气又不容他有太多的耽搁,于是,他在心里叹息还没有完全结束前,推开了贺老板办公室的门。
“你还能干不?”贺鼎新不等何以钦在自己面前坐定,便面色凝重地厉声问道。
贺鼎新这话,在机关里,那就等同于骂人了。
骂你是把你当自己人,说明你还能进步。这是机关里很多很多年的共识。何以钦自然明白,因为他太需要进步了,他勇敢而决绝地接了贾根生这个活,也是因此。他当然也明白机关里的头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叫老板,是不会轻易开口说重话的,因为主要是怕难堪,尤其是在公开场合,抑或是不怎么公开的场合,骂人是一种很有学问的东西。骂什么人,骂到什么程度,既能杀一警百,表明自己不太好表明的态度,又不至于被当场顶撞或者留下什么难堪的后遗症,那是很需要些浸润的。
所以,何以钦只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点也不客气地在黄鼎新没有请他坐下以前,就断然地坐在对面了。
贺鼎新望着何以钦的笑,心里嘀咕这:这小子还需要锻炼。或者,根本可以不锻炼了。瞧他那笑,竟然还有尴尬。他娘的,在机关里,笑他妈的就要心悦诚服,尴尬在这里就是隔阂,就是二心,就是……反正就是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栽培。他想着,脸上的严肃开始缓和了一些,坐直了身子,甚至开始对何以钦透出些微笑来,有点亲切的那种。
何以钦看着贺鼎新,跟着也微笑了笑。但他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些迷惑来,隐约感到了距离远不是隔着桌子这么点儿。“您说,贺局。”他努力地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问题了?”
“你知道引火烧身的滋味不?”贺鼎新不动声色地问。
何以钦脸上掠过一丝困惑,接着有些恐惧,虽然并不强烈,但那是来自心里的恐惧不由自主地爬到脸上。
“贾根生,你了解吗?”贺鼎新大约是看到了自己话语收到的效果,语气平常起来,他问道。
何以钦默然了一小会儿,想是在掂量着什么,然后很肯定地点点头。
“说说。”
“网络小说作家,演员,嗯,主要是喜剧演员,导演,也是导喜剧的。”他注意着贺鼎新的反应说,“他的《无耻小混蛋》系列电影给他挣了不少钱。”
贺鼎新无语地注视着他,似乎期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何以钦清了下嗓子,贺鼎新见状,从桌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何以钦接过,喝了一小口,“对一个出身寒微的穷小子来说,已经是非常成功了。”他说,又喝了口水。
贺鼎新把留在手里的矿泉水瓶盖递给他,脸上的表情是木木的,又带着点希望。
何以钦接过瓶盖,把矿泉水盖上,放在桌上,“不过,他也有不少负面新闻。”
贺鼎新仿佛来了兴致,快速打断地问道:“怎么说?”
何以钦认真地看着贺鼎新,略一沉吟,“早期的网络小说《无耻小混蛋》被指抄袭,还就此打过官司。法院认定抄袭成立,但他坚持只赔钱,打死也不公开道歉。后来又跟一个叫圆锥子,这是网名,的人在网上互撕,影响很大,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为的是贾根生最早参加的一次外来工征文比赛,他写的那篇《戏弄的人生》获得一等奖的事情。圆锥子爆料说他的这片获奖正文,完全是别人代笔的。当时网上舆论哗然,但回来却不了了之了。据说是圆锥子让水军给淹死了。哦,这是网络用语。”
贺鼎新听到何以钦如数家珍地说着贾根生的事,一直在心里想着在什么时候制止他。此时听到他说是“网络用语”便很深地点点头,以明确表示自己很明白。“为什么?”他正色地问何以钦,“又怎么会不了了之?圆锥子在网上怼过很多比贾根生有名也有根基的人,都是胜多败少,为什么到了这么个草根的跟前儿就这么了之了呢?”
何以钦愣住,他没有想到贺鼎新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原本也不在他思考的范围之内。自己既不看网文,对娱乐圈也甚少关注,再说了,这两个网上看上去极端无聊的人小丑跳梁的互相撕逼与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凭什么花时间关注。有那时间不如去研究下领导各种诡异的笑容。就是这些看上去如数家珍的关于贾根生那厮的经历,还是这回接了这个活抱佛脚出来的。于是,此时的他面对贺鼎新的问题,一脸的茫然就是很顺理成章了。
何以亲毕竟是何以钦,茫然并没有顺理成章多久,也就是一闪念那样吧。“影响力,”他断然说,“作为草根英雄,励志、成长、成功的全明星,在社会上广泛的影响力。”
贺鼎新笑了,虽然笑的有点保守。“上千万粉丝意味着什么?”他并没有等何以钦回答,或者根本不需要他回答,接着说,“在今天这个大家都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的世道,它能诱发一切可能。”
贺鼎新的语气带上了些许逐渐的严肃。
何以钦心里并没有到达贺鼎新的思想或者思绪,但还是看在他随着话语逐渐严肃的面子,很深切地点着头。
贺鼎新突然眼睛放出一道亮光来,直盯着何以钦,有些奇怪地一笑问:“那你还敢?”
何以钦这次是真愣了,他张了张下嘴巴,但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不知道贺鼎新问话的所指。
贺鼎新依旧看着何以钦,像是等着他的解释。
“删帖,您是说?”
贺鼎新脸色陡然变了,站起来,直指何以钦,”你还知道?!“他的声音很厉,一拍桌子。
何以钦的身子不由朝后撤了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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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聪在等待,因为她相信眼前这种结果,在这样的网络环境下,是绝对不会维持很久的。关闭评论,删帖,一瞬间关于贾根生事件的讯息除了警方官微上的以外,消失的无影无踪,喧嚣的网络世界骤然静寂一片。虽然她想到了各种可能,但目前的状况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当着史克明的面表现出了自己的震惊与愤怒。
这是不应该的,她想。并不是说删帖的行为,而是指自己的表现。这种失态虽然在史克明面前有失风范,但更重要的是,它有可能干扰自己的判断。而判断和建立在正确判断上的决策,此时此刻对于自己来说,简直可以用“生死之间”来形容。
警方的反应同样让史克明震惊,他建议立刻反击。但易聪不这么认为,她知道反击是必然的,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但绝对不能是自己,或者是这个时候。她需要缓冲,尤其是现在遭遇显然是被狙击的状况。她需要的是等待,等待有人发声。最好是那些平常看上去眼里不揉沙子的网络“大咖”们,或者他们中的某一个咖。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网上依旧是静悄悄的,关于贾根生,什么也没有。
易聪开始绝望了。
任何事件在网络上的发酵是以分秒计算的,此前贾根生事件百万级转发,近千万的评论,也仅仅用了三个小时。以平等的言论著称的网络,面对用脚也能想出来的是警方在肆意堵塞言路的异常,快两小时了,网上竟然悄无声息。
这他妈的太也不正常了。难道所有的大咖都得到了什么方面的通知,抑或是警告?她想着,但随即又摇摇头,认为这是行不通的,而警方也不会愚蠢到如此作为。一定是技术,她判断地想着。她觉得自己必须做出反应了,如果事情不能按照规划好的路径发展,那么,对于自己来说,前功尽弃将是小事,很可能带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以缓解内心渐渐浓郁的烦躁。她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起身走到有着暗门的墙边,注意地看着。她有些后悔让史克明离开,因为此时如果他在的话,他那浑圆坚毅的充斥,也许可以熨平自己。
她推开了暗门,打开里面的灯。在一片同样的静寂中,深深地嗅着。残存的气息依旧氤氲其间。她倚坐在化妆台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幻化中的影像如此鲜活,促使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从颈部摩挲着下滑。
她突然睁开了眼,像被惊吓住一般。因为她的脑海里出现了林琳的面容,这个该死的女人正一脸嘲笑地盯着自己。
林琳嘲笑的脸,让她终止了自己的绮念,也让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虽然做什么还不是那么清晰,但她隐约感到了它就在自己附近,找到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自嘲地笑笑,关门出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凝视着屏幕,努力地思考着。
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有些怨愤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很是诧异的神色。
“喂,夏叶啊。怎么样你,现在?”易聪努力把语气调整到极端亲切那一档,显露着自己的关心,甚至是很浓的爱意。
“我把她炒了,跟你说一声。”
“炒了,谁?林姑娘吗?”易聪从开始的意外到最后的明白地对着电话说,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对。就跟你说下。”
“哦……”
握着电话的易聪长长地哦着,目光转向窗外的街景,脸色慢慢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