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总离不开一个话题。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琴南风的身体每况愈下,未出半月,便已卧病在床。这一日,琴云依旧进屋为他师父擦洗身子,琴南风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手指干枯,剧烈地咳嗽着。琴云给师父抚了抚胸口,又端了碗药给他服下,这才渐渐好转。琴南风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挣扎着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毛笔,颤颤巍巍地写了几个字,并把他毕生心血编撰的三部《医传笔录》交到了琴云手中。
“汝随我七载余年,亦得我真传七许,今,授你《医传笔录》,望多加研习。天命召吾,回天乏术,望勿悲切,深修医道。若他日出人头地,为师亦可含笑九泉。”
言尽,琴云看完后转向师父的面孔,这才发现师父嘴角含笑,已安详故去。琴云眼眶湿润,紧握着师父的手,埋头痛哭。他想起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古庙里,一只温暖的手掌探在自己额头,还有那单薄的肩膀,是那般的让人依靠。想起了七年的时光里,师父细心的呵护,耐心的教导。想起了那坐在古琴前,自我陶醉,偶尔嘴里咿噎着的笑容。那拄着拐杖,总有些颤颤巍巍的身影,他们之间,又何止只是师徒。
天,似乎有些沉闷。不大的医舍里,来了许多的人。有山下的李大哥,有山对门的刘大叔,还有河对面的楚员外,还有许许多多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但都是前来悼唁的。入验,安葬,一切都遵从师父的意愿,整个过程是那么的简洁,那么的平凡。
琴云跪在师父的墓前,一动不动,只到入夜。李海曾来过一次,看到琴云依旧跪在那里,叹了口气,默默地选择了离去。他知道琴云内心的伤悲,便没有去打扰。时间才是良药,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第二天一早,医舍的大门敞开,琴云一如既往地摆弄着药草,他轻轻擦拭着师父留下的琴,暗下决心,定要传承师父的衣钵,并将其发扬光大。
时间是一副良药,或许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琴云夜以继日地研习师父留给他的医书,又去找山里的猎户,学习了打猎,不时跑去深山猎些小动物,用来锻炼自己的医术。偶尔遇到不明白的,他总会跑到师父的墓前诉说着,思考着,仿佛冥冥中有来自于他师父的微弱的指引,竟然真的能想出个所以然。每每如此,他都会微笑着向师父躬身作礼。渐渐地,肯前来医舍求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山里山外,都认同了琴云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年多。
“李大哥!”
“琴云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最近暮云谷的逍遥宗在招收年轻弟子,我瞅着你年纪刚好合适,你收拾收拾过去试试,没准儿能进逍遥宗呢。那可是个大地方啊,衣食无忧,还能修行神功,飞天遁地呢。要不是我年纪过了,我都想去试试呢!”今天琴云正在李海夫妇家里吃饭,因为关系不错,也经常凑桌。李海的媳妇兴许是带着孩子回娘家探望了,便拉着琴云一块儿吃饭,省得孤单。李海呷了呷嘴,不知在哪儿得到这么个消息,便随口说了出来。
“不了吧,我现在也挺好的。”琴云搪塞道,心想,逍遥宗,那可是修仙门派啊,我一介凡夫俗子,可不觉得自己高攀得上。
“不是我说你啊,你窝在这么个小山村里不是个办法啊,怎么说你也得找个小媳妇了啊。不说别的,就对面刘大叔家里的小翠就挺不错的啊,那次你不是帮人家看疹子吗,给她治好后可感激你了,一直喊你哥哥哥哥的。还有隔壁的肖寡妇的女儿小燕也可以啊,就是麻子多了点而已,不过对你来说也是可以治的吧......”
琴云霎时低了头,咽了口汤,这李大哥也太能扯了吧。
“还有啊,你不是想发扬你师父的医术么,去那儿学呗。听说千灾百病皆可消除,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呢,那可是传说中仙人才能使的仙术啊!仙术啊...”
琴云听到这,顿时激灵了一下,后面再说什么他也没再细听。心想,活死人肉白骨,这几个字在师父的医术里面也见到过,但却解释不多,仿佛并不存在。但,若是真的能在什么什么逍遥宗学到这样的的医术,那师父不就能...
“李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琴云打断了李海仿佛自言自语的话,一脸认真的模样,反倒让李海愣了下。
“当然了,这是我上次去集镇里买东西时听说的,到处都在谈论此事,绝对错不了!”李海拍了拍胸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琴云又问了下逍遥宗的事情,答谢李海后,便匆匆起身前往医舍。
“喂,琴云,菜吃完再走嘛!这小子!诶,他这要是一走,还真是挺不习惯的啊,以后看病还得往镇子上去。但,要是没进逍遥宗......啊呸呸呸,瞧我这嘴。”
琴云回到医舍,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所谓的逍遥宗试试,收拾了下行李,望了望屋子里的一切,心底涌出一丝不舍,又围着医舍,里里外外走了个遍。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八年,还是有些漫长的啊。取下挂在墙上的古琴,走到师父的墓前,一边拨弄着,一边诉说着。
“师父,您说我能学会那传说中的仙术吗?若我学成,定会让您活过来的,逍遥宗,我一定要进去。师父,以后我不能常来看您了,就由李大哥帮忙照看了,原谅徒儿的不肖。”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琴云来到山下,李海正在路边等着,准备送送他,还备了些干粮和碎银子。
“琴云,你这一路上可要小心呐,我相信你肯定可以进去的,不过,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嘿嘿!”李海拍了拍琴云的肩膀,一脸爽朗地笑着。
“嗯,多谢李大哥了,以后医舍和我师父的墓,就劳烦你代为照看了,我抽空一定会回来的。”琴云紧了紧包袱,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一路顺风啊!”李海笑着说道。
二人挥手告别,琴云背负古琴,拎着包袱,就这样,往林子深处走去。这条路已不是第一次走,但这一次,却总感觉有些陌生。琴云看了看身后,仿佛要永远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看到了零零星星的屋舍,看到李大哥正往回走,看到医舍门前挂着的旗子,看到师父的墓就在屋后的那个方向。琴云紧握了右手,咬了咬牙,又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