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在内殿喊了一声：“美人醒了！”在外院的三立时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奔入房中。只见卫灵毓睁着水灵灵的双眼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帐，钟榛偷偷在无泪耳边嗫嚅一句：“毓姐姐该不会泡傻了吧？”
“你才傻呢！”卫灵毓侧身起来注视着钟榛，钟榛搂着她的肩道：“太好了，毓姐姐你没事了！”
“好甚么，我差点就要去见阎王爷了，你呀，若是害死了我，看以后谁来疼你。”卫灵毓用食指戳她的额头，钟榛嘟着嘴：“我还有我的璟哥哥呢。”
“你说什么？”
“没、没有……”钟榛咬咬下唇，“对了，毓姐姐，你知不知道是谁救你回来的？”
卫灵毓使劲回忆：“我……我记得快失去意识时隐约感觉有人抓住我的手，是谁救的我？”钟榛欢呼道：“是你的九哥哥啊！”哐珰一声，门外蹑进两个人，原来是方吟君和江砧，江砧刚到门口手一发抖把带来的一碗燕窝羹给摔碎了，这燕窝可是花了她不少时间不少钱去挑选熬制，方吟君都暗暗叹息了一声。
江砧弯腰要捡起瓷片，暮苍跑过来道：“啊哟，采女主子，让我来就好，您进去陪陪我家美人吧。”“麻烦了。”江砧微笑欠身与方吟君一齐进去，卫灵毓掀开被子招呼她们。
“吟君姐姐，你身子可好了么？”
“还是那个老样子，我啊就是个药罐子，哪能好的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到处走走还可以锻炼身体呢。”卫灵毓仔细看方吟君的唇已是覆层微霜，想是她又硬着性子来看她。江砧道：“刚才我熬了碗燕窝给你，怎料这手笨，竟将它摔了。”
“可惜你一番精制了。”
方吟君这才观察到一旁站着的钟榛：“这是……”
卫灵毓拉过她：“这是我的小妹子钟榛，你只消叫她小榛儿就好。”钟榛也十分懂礼貌甜甜地喊了声吟君姐姐，方吟君这见她第一面就深深喜欢这个可人的小妹妹。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卫灵毓送走方江二人。钟榛这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我还得做栗子糕呢！”
无泪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卫灵毓，卫灵毓道：“小榛儿，我同你齐回家去见见爹爹。”但夕阳西下，天色欲晚。得明日再回，钟榛留在宫中住宿，墨夜时分卫灵毓独自掌灯去了简阅殿求见刘旸，刘旸醉心于政事不眠不休，唤来宦官叫卫灵毓进来。
卫灵毓拜在地上：“臣妾见过陛下。”
“起来吧。”刘旸始终未抬头地写写抄抄，卫灵毓立身一旁：“臣妾特来请求陛下让臣妾明日回家省亲。”
沉默半晌，刘旸嘴里才挤出两字：“嗯，好。”
“那臣妾先告退了。”卫灵毓转身欲走，刘旸忽的叫住她：“留下来。”卫灵毓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刘旸居然会叫她留下来？！只见刘旸深邃的眼睛流露出微淡的不舍，转瞬即逝，道：“为朕研墨。”
卫灵毓提起衣裙跪坐在他身边，默默地研墨，偶尔也会悄悄地看他一眼，心中又是惊叹：他认真的时候真好看，刘旸其实也会不经意地用眼角瞄她，看看她会不会太累，幸好她的脸色红润，呼吸稍快，才放心全神贯注地处理政务。久而久之，卫灵毓研着研着就开始打盹，刘旸转眼将一件大斗篷盖在她身上然后继续看书。灯火通明一个夜晚，卫灵毓醒来时就已经在清华殿了，一摸腰带怎的多了块玉佩？她捧起来看了，那玉佩缠成飞龙，一颗祖母绿珠子上刻着隶书的“旸”字，钟榛说道：“那是皇上派宦官送来的，说是拿着这块玉佩，以后你可以随时出宫。”
钟榛收拾好东西，与卫灵毓上了马车。
“你打听清楚了？”
“是，毓美人现在应该出了轩辕门。”
“好，我倒要看看卫灵毓这次怎么死！”
“皇后娘娘，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让毓美人有命出没命回。”阿雅奸诈地笑道，从椒房殿摇了出去。
热闹非凡的街道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马车悠悠洋洋停在丞相府前，车上下来两名女子。接着仆人从另一辆车舆上拿下琳琅满目的物事，卫灵毓呼声道：“怎恁的多？榛儿，都是你准备的么？”钟榛回答说：“是皇上早准备好，今日早晨叫宫仆们搬上车的。”
卫灵毓感激不尽，拥着钟榛的手回了府。
“没想到几月不见，爹爹已憔悴了许多，可是无双她们照顾不周？”
卫玄舜拂袖感叹：“人老了，可不是这般吗。”“哎哟，我爹爹可不老，现在我和爹爹一道出去，旁人还道我们是兄妹呢！”卫玄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
“卫叔叔虽然精神抖擞，但是发上已然多了若干银丝，得要吃了我做的栗子糕，包你返老还童。”
“言下之意不是说我老嘛。”
“我可没这样说。”
行毕宴后，父女两又得作别，出了门后，就见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头发松散地束于脑后，挽着低低的发髻，细长的凤眼带着无尽宠溺的意蕴，将身一翻定在钟榛身边：“榛儿，我们回王府吧。”钟榛羞答答地点头，向卫灵毓道：“那毓姐姐，我和璟哥哥就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小心点……”
“知道了，你们两个就去谈情说爱吧，我回去了。”
蓝衣男子抱着钟榛的肩，跃上马去。卫灵毓也蓦自上了马车，刚行到中途马一声长啸嘶鸣，接着马车从中被几十斤的重铁刀从中劈开，护行之人屁滚尿流地逃跑，露天的车厢中只剩卫灵毓一人，她放眼望去，十尺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一尺多长的刀疤布在右手上似条活生生的蜈蚣，蜈蚣下却是一柄玄色的大刀，那人不动声色地站着。卫灵毓见机从后溜出，刚一抬头那黑衣人目露凶光地立在她面前，刀影一闪，大刀就要砍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影一晃，一人抱着卫灵毓飞上屋沿，黑衣人顿地而起，跳上沿去，举刀欲砍，突然被定住了一样盯着眼前的人，瞬间就无踪无际。卫灵毓这才知道救命之人是刘曜，刘曜上前仔仔细细查看温柔似水慰问：“毓儿，你没事吧？”
“十三爷，你……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一身武艺？”
刘曜淡然一笑：“不过是学了些雕虫小技，来来回回也只会飞檐走壁。”卫灵毓惊叹不已，完全忘记刚才的惊心动魄，刘曜搂住她的腰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卫灵毓立即抽身出来。刘曜不以为意：“毓儿，你怎么招惹了这么凶恶之人，看他样子，是要置你于死地的。”
卫灵毓这才回想到千钧一发的生死攸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如细蝇道：“我也不知道，十三爷你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我不想再生起事端了。”她心里隐约有感觉，是谁派来的，可是又不敢确定，丢了魂似的走在路上。刘曜甚忧她的安全跟在她身后保护她，卫灵毓并不回皇宫而是去了东远瞻门外的一个名叫青莲寺的古老寺院，庙内十分肃穆，来往之人并不多，卫灵毓来此就是谢神明让她劫后余生。
一柱香后，一个藏青旧布的尼姑走进大殿来，去了佛像左边的空地，跏趺双腿坐在地上敲着木鱼，只不同的是她并不颂念佛教经文，嘴里喏着一段《楚辞.九章.惜诵》里的话：“行不群以巅越兮，又众兆之所咍。纷逢尤以离谤兮，謇不可释。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闻。申侘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
这段话大致意思表达了屈原君受排满诽谤却无人可诉无人可知的闷乱愁郁心理，可她一个已遁入空门的尼姑为何放不下红尘俗事，感慨万千呢？卫灵毓不由得产生了好奇，那尼姑半晌才停下来，屈腿而起。卫灵毓乍一见她的模样，她已有三十岁上下，脸上却布满了皱纹，黧黑皮肤，眼睛间或一轮地转着，好似一个死尸。卫灵毓快步上前合十道：“师太。”那尼姑单手执一串佛珠鞠躬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
尼姑神色无异，窈陷的眼睛里充斥着善意，令卫灵毓不禁仰慕，就要作罢，谁曾料这古寺尼姑青平帽下竟有一横一竖的标志，像个十字。若卫灵毓没猜错，这尼姑曾是宫里的人，看她年纪很有可能是先皇时期的人。只有犯了宫规的宫人才会被处以黥刑，在脑上或其他部位刻上字以表示罪人。这十字形标志的周围一圈没有太大的痕迹，根本判断不出这整个字。
卫灵毓好言有礼道：“哦，弟子请问师太法号是？”那尼姑将头俯了下去，又抬起手里拨弄着檀木佛珠道：“贫尼法号无悦。”卫灵毓喃喃说了几声无悦，那无悦师太斜视了她一眼道：“施主，贫尼先行告辞。”卫灵毓正想问她是否为宫人，就见那尼姑举步晃了出去，嘴里依旧念着“行不群以巅越兮……”
“其实她是不是以前的宫人与我有何关系呢？”卫灵毓自言自语，未几出了佛殿。刘曜正坐在古树下等她，卫灵毓惊道：“十三爷，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回王府么？”
刘曜为她撑起一把伞道：“我担心你，所以打算送你回皇宫……恰好皇兄也召我入宫，正好顺路。”卫灵毓心想有他护行，也不必害怕再有人来刺杀了，于是与他并肩行走。刘曜还是忍不住询问：“毓儿，你认识那个黑衣人么？”卫灵毓从不招惹外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杀气腾腾的莽汉呢：“没有，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想杀我。”
“会不会是宫里的……”
……
卫灵毓回到了清华殿，却见刘旸危坐在大厅上，怀袖等人侍候一旁。当即拈脚蹑入，刘旸眼光不移却已经知道她回来冰冷地说了句：“听说你遇上了刺客，还好么？”卫灵毓大吃一惊，知道她被人袭击的事没有几个，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可以传回宫里啊。
“没有啊，也不知谁胡诹，我自出家门后去了一趟青莲寺祈福，没叫宫仆跟着我。”卫灵毓不想让他替自己担心于是说了谎，突然肺部肿胀疼痛，卫灵毓脸上冒出了许多冷汗，刘旸二话不说抱着她的身子进了寝殿，门庭转角处嘶拉一声，刘旸也不管不顾，是的他没办法骗自己，他很关心她，生怕她有一点伤害，尽管他也不知他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像普通百姓说的“喜欢”，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卫灵毓有事，之前她被绑去长英王府是这样，上次她落水是这样，这次她疼得快昏过去也还是这样。
刘旸扶着她喂她喝下了一碗药，卫灵毓才稍稍觉得好受一点，手指突然触到他的衣袖，霍然一个大口子，与他皇帝的身份甚是不符。卫灵毓蛾眉深蹙：“陛下，你的衣裳……若是让别人见了，该如何是好？可惜我这里没备有陛下该换洗的衣衫。”
“你进宫这么久，都没为我做过一身衣裳么？”
卫灵毓沉思不语，刘旸道：“我听说寻常人家的妇女都会为自己的丈夫缝衣制鞋的，你呢？”
卫灵毓甚是迟疑，她听教养婆婆说过这个道理，所以在她一入宫时就已经开始缝衣，只是后来五个月都未能见刘旸一面，索性就放弃了：“有，只是还未绣上图纹清简得很，陛下怎能穿呢？”
刘旸叫无泪从箱底里找来，缝制手法甚为精致，长短合度。刘旸换下外衣，披上这件干净利落的白色箭袖长袍，望之不似人君，真是谪仙之人。卫灵毓左右看了一遍笑道：“竟如此合身？不成，你贵为一国天子，若穿了一身白袍出去势必引来非议。”刘旸先是一愣，他早年在逸竹殿时已穿白袍习惯了，如今身为皇帝是不宜再穿的，但念着是卫灵毓一针一线倾注心血也不舍得换下，莞尔一笑叫她好好休息，他要回去招呼刘曜。
刘旸行到门槛，忽然之间对卫灵毓说：“以后叫我九哥哥吧……”
椒房殿内。
“得手了吗？”
阿雅深感疑惑：“我吩咐刺客欲待刺杀卫灵毓，没想到我们刚到那里时，居然发现一个凶神恶煞的杀手追杀卫灵毓，不知是谁。”戚惠宣埋头苦想，最后狂笑痴颠：“看来，这后宫中有人比我更恨卫灵毓，巴不得她早点死呢，这么急不可耐地出手，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娘娘，您觉得此人是敌是友呢？”
“她若针对卫灵毓就是本宫的朋友，若不是那就是本宫的仇人！”戚惠宣仰天大笑，四下传来阵阵回音交织一起，让人听了汗毛竖起。
刘曜与刘旸面对面坐着，刘旸笑闻：“十三弟，你进宫的时候有没有遇见过谁啊？”刘曜生怕漏了口风忙作掩饰：“没有，臣弟独自一人入宫，连随从也没带呢。”刘旸心知肚明，他在说谎，他的这个十三弟最不喜欢香料的味道，而今却在他身上传出幽香，正好是卫灵毓身上特有的，他们两在宫外见过面，可为什么他们都要故意掩饰，想到这手中的茶盏狠狠晃动，刘曜笑道：“不知道皇兄这次召臣弟入宫，可是有什么政事？”
“没有，朕这么多个兄弟中唯有你与我最亲，朕不过想叫你进来陪陪朕罢了。怎么样，陪朕下一局？”兄弟两饮茶对弈，不亦乐乎。
“十三弟，你年纪不小了，可有想过成家？”
刘曜心中一凛道：“臣弟最喜风流，哪希望被家室羁绊着呢？”
“朕的兄弟里除了你和十四弟，都已成亲封王赐地，十四弟年纪还小，就让他在皇都在多待几年，可十三弟你可不一样，朕觉得还是早日为你寻一个大臣女儿，为你们赐婚。”刘旸可不单单是因为卫灵毓的缘故，他是想找一个眼线安插在刘曜身边，待他去了封地后监视他，以免他过分发展自己的实力，威胁到他的皇位。
刘曜婉然谢绝：“臣弟还不着急呢，臣弟是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共度一生。”刘旸只好笑笑，还能多说什么，他若再说下去就让刘曜瞧出他的心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