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尚纪元531年，九月十六日下午，晴，凉，月支国都城
惖终于起身走出湛熺堂，他还不想马上回去，只是该去哪里呢？
如果是在无妄，姽婳阁自然是最好的去处，不但能呼朋唤友，运气好时还能有花魁相陪。
他想起月支的姽婳阁，摇了摇头，那里现在不但没什么女伎，而且冷冷清清，见了他还爱理不理，真是花了银子还受气。
他走向马车正准备上车时，看见一位女子也从湛熺堂出来，顿时眼前一亮，很久没看见这么风姿绰约的女子了。
他见那女子也上了一辆马车，上车前还看了他一眼。
他马上上车，让车夫跟着前面那辆车。
女子乘座的马车穿过大街，眼看向西面的城门驶去。
惖知道城外西边有几处庄园，是月支王族和几大贵族的封地。
后来庄园的主人大都被带到无妄成了人质，现只留下少数家丁看家护院。
他心想，如果这女子是庄园的人，那很可能是月支贵族留下来的漏网之鱼，他就有机会下手了。
马车果然穿过城门，继续往前驶去。城门外人少车稀，惖让车夫保持一段距离，远远的跟着。
女子的马车在一处庄园前停了下来，惖让车夫加快速度赶上去。
惖虽然到月支才短短几个月，但对月支都城及四周已是了如指掌，有些地方即使他没去过，他也从手下的报告中了解了一些。
他每月要向世妄国王汇报一次月支的最新情况，比如昶的收支情况，人心有什么变化，卫队有什么动作等。
他让密探打听所有的消息，比如月支新来了什么人，谁和谁接触密切，民间有什么传言，总之，无所不报。他要掌握月支的所有情况，华槩知道的消息他要知道，华槩不知道的他也要知道，他想要华槩明白，谁在掌管月支。
这个庄园据惖所知，只有几个老人在看门，怎么突然冒出个美貌女子，惖觉得很奇怪，也很想进去探个究竟，如果这小女子是漏网之鱼，那就再好不过了。
庄园的门打开了，那辆马车驶了进去。
惖让车夫也把马车赶到了庄园门前。在月支，他是有恃无恐的，谁敢拿自己国王和那么多贵族的性命开开玩笑呢。虽然他在月支无官无职，但谁都知道他是无妄派来的监察大臣，负责监察月支的一切，还负责催讨钱粮。昶和那批官员还不是拼命的巴结他。
再说，他的武功也不弱，马车里总是放着一把好剑，车夫更是一位死士，能一拳打死人的死士。
惖让车夫将车赶到门前，然后下去敲门，问问那女的是什么人？
前来开门的是个老头，和车夫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清楚。
惖忍不住从车上下来，下车前不忘拿了宝剑。
走得近前，见那老头发须花白，对车夫不停摇头，嘴里说着什么也听不清楚，应该是月支的土语。
他从大门看去院子很大，前面有间大房子，应该是接待客人的大堂，女子乘坐的马车已不见了，应该是进了后院。他让车夫不要理会老头，去将马车赶过来，他坐上马车让车夫住后院赶去。
车进了后院，果然远远的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墙角，车夫正在卸车辕，看样子是打算让马歇息一会。惖让车夫也赶到那里。
那车夫见有马车驶来，就放下车辕往一所房子走去。惖的车夫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车夫将马车直接赶到了房前，惖从车上下来，让车夫前去敲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那妙龄女子。
“不知有贵宾光临，请恕小女子失迎。”说着娉娉婷婷地施了一礼。
惖大感意外，他本以为里面的人应该惊慌失措，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镇静，他心中对她又生几分好感，心想不管她什么身份，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他当然不会把她送到无妄。
他上前拱拱手说：“姑娘不必多礼。我见姑娘刚才往这边而来，听说最近这里多有歹人，怕出意外，所以赶来看看。”
“有劳大人费心，小女感激不尽。”女子轻声柔语的说道。
“这是应该的，姑娘年青貌美，容易让歹人起心。”他停了一下又问，“不知姑娘平时可住在这里？”
“小女平时不住在这里，只是今日忽然想起，所以前来看看。”女子似无心机的表明了自己和庄园的关系，然后又柔语说道，“小女子无以致谢，大人何不进来喝杯茶再走。”
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将剑交给车夫，让他将马车赶到一边等他。
惖进得房来，见屋子收拾的十分整洁，可见这女子经常过来，下人才不敢懈怠。那些探子居然从未汇报这女子的事情，他感到十分不满，看样子他们是太松懈了，应该好好管教一下。
他心中虽然生气，脸上却依然笑容满面，和美女在一起，总是让人开心的，何况这美丽的女子还对他这么客气。
“我叫惖，不知可否知道姑娘芳名，也好有个称呼。”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一些。
“小女子名妍。”
“原来是妍妹妹，不知妍妹妹和这家主人是什么关系？”
“惖大人是不是在想，这小女子是怎么逃出去的，当时怎么没被抓住，现在该不该送到无妄去呢？”妍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语气也和刚才没什么变化。
惖心中暗暗吃惊，看样子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还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姑娘看起来可不简单，他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妍妹妹误会了，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今天能遇到妍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把你送到无妄呢？”
“惖大人真的不想让我到无妄去？”女子用大眼睛看着他。
“当然不会，我还想经常看到妹妹呢。”
“我听人说，惖大人每月都会向无妄报告这里的事情，我想下份密笺里一定会把我写上去吧。”
惖心里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这么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说不定这妍是有意引自己来的，看来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他后悔不该把剑交给车夫，现在进退两难，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将妍抓住，再出去乘车离开。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仍然笑着说：“妍妹妹说笑了，哪有这种事，妍妹妹一定是在开玩笑。”
“看样子是我误会了，刚才我还以为惖大人想把我抓起来呢？幸好大人没这个意思。”那女子依然笑语嫣嫣。
一位侍女正好用托盘将两杯茶端来，她将一杯茶放在妍面前的案几，另一杯端给惖。惖只要伸手接过，忽然胁下一麻，全身顿时酥软无力，茶杯也掉了下来，侍女一伸托盘，接回茶杯，居然滴水未洒。
“妹妹误会了，有事好商量。”惖有些惊慌的说道，他已无法再装镇静，只能先求自保。
“真的好商量吗？”妍依然笑嬉嬉的说。
“有事姑姑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酸麻加上恐慌，惖的语气近乎哀求。
“惖大人答应不会将我送到无妄，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所以只要惖大人将每份送到无妄的密笺让我过目一下，我就放心了。”
“姑娘尽可放心，我绝不会将姑娘的事上报就是。”惖暗暗叫苦，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只好先答应了再说，出去以后再好好盘查。
“你嘴上是答应了，心里可不知怎么想呢？再说，你出去后，我怎么去找你呀？”
妍的语气像是在跟他打情骂俏。
“那姑娘说该怎么办？”惖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我本想天天陪着你，可是我们非亲非故，也不太方便。不如这样，我找个车夫，让他天天跟着你，你的密笺他会交给我，这样我自然就放心了。”
“可是我已经有车夫了。”惖装出为难的样子。
“你那个车夫，又蠢又笨，一点用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我帮你找的车夫。听说你的车夫拳头很硬，所以也给你找了位拳头很硬的，他曾一拳头打死过一匹马。”
惖觉得自己的嘴里开始发苦，怔了半晌才说，“车夫是无妄派给我的，我不能无缘无故辞掉他呀。”
“这有什么难的，你就说这车夫不小心将车赶到了河里，淹死了。正好我这车夫救了你，你就让他为你赶车，也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别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妍说得很轻巧，仿佛在和他商量什么事似的。
惖没想到她居然要杀死他的车夫，还不会让别人疑心，真是好毒，好狠。更要命的是，他还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能寄希望于车夫能保住自己的命，再想办法救他。
“你也不用多想了，估计那新车夫已经到了。你的车夫说不定已经掉进河里了，你也很快会掉进河里的，惖大人要不要我的车夫救你一命？”妍依然笑着问他。
“要，要，当然要救命。”惖觉得肚子越来越难受，中午不该吃得那么多。
“那好，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只要惖大人答应我三个条件，保你相安无事。如果有一条没做到，你的马车随时可能掉到河里，到时就没人救你了。”妍忽然板起了脸，声音也变得冰冷。
“妍姑娘尽管吩咐，我保证做到就是。”惖的心里越来越恐慌。
“第一条，你给无妄的所有信笺必须先让我们过目，然后根据我们的要求重新抄录，再发往无妄。记住，是所有的报告。第二条，你的密探报告的事情，也必须全部让我们知道，如有隐瞒，你的密探也会掉进河里，就再也不能告密了。第三条，你要保护所有我们的人，包括车夫，送信的。他们如有一人遭了暗算，你和你所有的密探都会掉进河里。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惖不住的点头。
“那你给我再说一遍，看看有没有落了什么。”
“第一，给无妄的所有信笺必须让你们过目后再寄出；第二，密探报告的所有事情都必须让你们知道；第三要保护你们的人。”对性命攸关的事情，惖自然记得很清楚。
“很好，看起来你都记住了。如果哪天你忘了，我们会随时派人提醒你的，比如你的母亲，你的四个孩子。“妍继续冷冷的说。
“记住了，当然记住了。”惖连声答道，他现在是真的害怕了，没想到她们将他的家人摸得一清二楚。他想不明白，月支有这样的势力存在，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那麻烦大人去跳到河里，我们好将你救上来。庄园的前面就有条河。”妍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
“去呀，快去呀。”那端茶的侍女用托盘撞了他一下。
惖身上的酥麻感顿时消失了，他有点不知所措，怔了片刻，终于脸色煞白的走出房门。
院子里有位陌生人正拉着他的马车，似乎在等他上车，而他的车夫已不见踪迹。
“大人请上车。”那车夫说道。
惖只觉得双腿不由自主的哆嗦，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慌，勉强迈开双脚走向马车。
拉开车帘的刹那，他吓的惊叫了一声，他原来的车夫正坐在车里，瞪着双眼，似乎死不瞑目。
听到惖的惊叫声，屋里的两位女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是小声，两人都憋着声笑，后来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娅将托盘放在了案几上，笑得弯下了腰。
那个车夫名叫晟，是公子刚派来的人之一。
他真得一拳打死过一匹马，一匹受惊的奔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