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光辉拿起信,看着阿娟远去的背影,脑子里空空的,他突然很想喝酒。
等老姚醉醺醺地,迈着坚定而沉重的脚步走进宿舍时,宿舍里的哥们已经准备进入半睡眠状态了。老姚挨个拍着每个人的床帮,把大家叫起来,嘴里连连说道:“都起来都起来,聊聊聊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孙东东床上。
正要进入梦乡的孙东东,被他这地动山摇的一坐,一下给吓醒了,连连喊着:“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地震?快醒醒,地震了!”他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着自己的近视眼镜,老孙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寸步难行,等他戴上眼镜,看清在自己床边的,是老姚黑熊一样的后背时,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老姚,你疯啦,喝多了往哪儿瞎坐!”
大家被姚光辉这一闹,尤其是孙东东这一声喊,睡没睡的都一激灵起来了,纷纷对地震,聊聊,喝多了,老姚的神经,发表了各自激烈和无奈的看法。
而姚光辉完全不惧来自四面八方的群起而攻之,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很熟络从孙东东的枕头下面,摸出一根烟,在孙东东“哎哎”地叫着,还没弄清老姚是怎么知道自己藏烟的地方的,老姚已经哆哆嗦嗦地点上了,深吸一口之后,他一开腔就是语惊四座。
“你们这些俗人,都懂什么?聊天比睡觉重要,深刻的思想都是聊天聊出来的。万物的本质,都是辩证的,唯物主义注定是要打败唯心主义的,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是社会演变的滚滚洪流。”
宿舍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一晚的老姚,和平时完全判若两人。从黑格尔到佛洛依德,从存在主义到虚无主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对于宿舍其他人试图进行的反驳,姚光辉都进行了压倒性的无情打击。他不带一个脏字地把宿舍里的人,用他的方法论,有一个算一个,损了一个溜够。在让大家对他彻底投降之后,他以一种哲学家的气魄,挥舞着刚从孙东东那里抢来的半支“都宝”,很是肯定地说:“任何事情都要辩证地来看,失败就是成功,成功从某种意义上,等同于一种失败。”
看着亢奋得莫名其妙的老姚,大家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话题渐渐转到他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大家都知道他好喝个酒,酒量也还成,半斤刚好,努努能到八两。但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就是他每每差不多喝到半斤的时候,往往就认为,自己其实是一斤的量。可胖子就是喝得再多,一般情况下,也都是喜笑颜开地拉着每个人聊天,主要是聊吃的,从来不怎么聊别的,更别说哲学这么高深莫测的学问了。
被老姚折磨得已经苦不堪言的孙东东,恨恨地指着他,很是笃定地说道:“胖子!今天你喝成这样,肯定和姑娘有关系,要不你不会一个人去喝闷酒,你说实话,对不对!”
姚光辉没说话,继续很是淡定地从孙东东枕头下面掏烟,被早有准备的孙东东一把摁住,笑骂道:“还找还找,就那么几根烟,早就被你拿光了。”
老姚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老孙啊老孙,你这样做人就没劲了。”说完,他慢慢摸索着,从自己兜里,拿出一根烟,慢慢点上。
在孙东东对面下铺的陈默,看见这一幕,脱口而出:“老孙,你又被老姚算计啦!”话音刚落,宿舍里就发出了一阵非人类般的爆笑。
唯独老姚没有笑,他只是一边狠狠地抽着烟,一边使劲地咳嗽着。吐着,如同蒸汽火车一样的烟。
转眼之间,又到了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了,老姚他们宿舍,又过上了白天拼命看书,晚上点蜡做题的连轴转的考试生活。那几天一说起考试,每个人都自感凶多吉少,好像哪本书都看过,可好像哪本书什么都没记住。最难的《国际结算》,被安排在了最后一门,在大阶梯教室考试那天,会计各个班的同学们已经早早占好位子,严阵以待。而监考老太太也在考试前一再重申,不要试图搞小动作来试探她的底线和耐心,她很是铿锵有力地说道:“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张信誉良好的信用证,但是任何伪造变造信用证的行为,都是会得到应有的制裁的。”大家对她的话心里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太可是认真的。
试卷不大家出所料,题目出的很难,开考刚过十分钟,不少人就陷入了冥思苦想的状态。阿娟因为准备充分,写得很快。这时,只听教室的门“哐当”一声大响被打开了,姚光辉站在教室门口,扶着门,喘得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老太太很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同学,赶快找地方坐下考试,别的同学已经开始答题了。”这时不知道谁小声地说了一句:“看来这迟到的,要算是一张过期信用证了。”在同学们的笑声中,姚光辉赶紧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老太太敲着黑板,高声道:“不许说话,都给我好好答题!”大家重新埋头在试卷中,偌大的教室里,只能听见笔在纸上写字的“唰唰唰”的声音。
老太太走下讲台,慢慢走到姚光辉的位子前,一边看着他的名字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为什么迟到啊?”
老姚从卷子上忙不迭地抬起头,憨憨一笑,说道:“那个什么老师,昨晚看书看太晚了,早上就没起来。”
老太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一副看透了老姚的表情:“你们这些学生啊,就知道临时抱佛脚,哪里有学习的样子啊。”说完,轻轻摇着头,转身回到了讲台。
姚光辉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心里一沉,知道这次考试是完蛋了。
阿娟坐在老姚的侧后面,看着姚光辉那敦厚的背影,他写字的姿势很有意思,身子斜斜地趴在那里,左手不时支一下头。不写字的时候,右手就不自觉地转着手中的笔。她不禁想起了他给自己的那封信上,那横平竖直,一丝不苟的字迹,想起了那首诗,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泛起了一阵红晕。
她很快地答完了卷子,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很多人还没有答完,而姚光辉那边,更是抓耳挠腮地一副苦相,看得阿娟不由心里暗暗地发笑,她咬着嘴唇想了想,然后拿起一张草稿纸,一边看着卷子,一边“唰唰”地写了起来。
离交卷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阿娟拿起卷子向讲台走去,在她经过姚光辉的一刹那,一个纸团看似不经意地,落到他的卷子上。老姚惊讶地抬起头,却看见阿娟已经把卷子放到了讲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老姚先是如同信徒面对圣经一样地看着那个纸团,仿佛能从里面看到某种神迹。然后以饿虎扑食一般地动作打开看了一眼,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一通奋笔疾书。
而此刻走出大门的阿娟,脸上挂着的,是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