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委屈,说:我想离开。
我说:为何离开?
她说:不想被困在这里。
我问她:你是人是鬼?
她说:人。
大头听到这里就开始爆了粗口,说: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样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张牙舞爪的,还敢说自己是人?
她说:我真的是人。
我问:那你怎么在这里?那水是怎么回事?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大头问我:大人,怎么办?
我对那似人似鬼的女怪物说:你到底说不说?
女怪物继续装作可怜楚楚的样子。
大头看见这女怪物可怜楚楚的模样,不禁心软起来,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我知道大头想说什么,他肯定是想为那女怪物求情,让我们带走她。大头是心地善良的,他虽然粗人一个,却极有情意,此刻看他心软的样子,俨然已经忘记刚才是谁差点把他掐死到水里。
我也觉得,这女怪物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肯定是身不由己,其中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我不确定到底哪样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即使她说的那番话是真的,我也不会带走她。
外面兵荒马乱的,添一个她无异于添一个累赘,尚且不说她以后的生活交给谁,目前连能不能管饱她饭、确保她一日三餐都是个问题。
在经过一番快速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已经将心底硬起来。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她说:你让我去哪?
我说:水里。
她说:我不想再在那里呆了。
我问她:为何要杀我们?
她说:把你们拖进水里,我才有可能出去。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
沉默之后,是女怪物先说了话。
说话之前,惯例的,她哭哭啼啼起来:小女子是这山中人,一日上山采药给父母,不料半途被劫,就到了这个地方。天又黑又冷,小女子孤身一人,害怕无比,就蜷缩在角落里,夜里有人来到这里,小女子还以为那人是来救小女子出去的,可他却强暴了小女子,之后又把小女子推进那水里。小女子想出去,可是出不去。他们晚上会来欺负小女子,他们说,这个地方,是王大人管的。他们说,这水是从墓里流出来的水。进那水里,不会被淹死,但也出不来。想出来,必须拉一个人进去。
我等她将话说完,问她:王大人,是谁?
那女怪物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头问她:那你能不能找到,王大人在哪?
女怪物说:听说要找王大人,需要涉过那潭水,可是我不想回去。
我说:除了涉水过去,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女怪物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问她:是你不知道,还是你知道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说:就这一条路。
我开始陷入沉思。
一方面,这个女怪物的话是不能全信的。谁知道、确保她现在哭哭啼啼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她说找王大人,必须要涉水,可谁知道水那边是怎样的凶险之地呢?万一是坑我们的话,涉水之后是九死一生的情形,那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另一方面,那水冰凉刺骨,凉气直入骨髓,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忍受了这凉意,按理说来是能的,水不是太宽,也就是一捏鼻子一闭眼一哆嗦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怕的是万一涉水之后,我们受了寒,落下了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病根,岂不是也得不偿失。况且,我们也无法确定和保证在涉水的过程中,会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富有攻击力的怪物从裤裆下窜出来。
大头看我沉思良久仍不说话,问我:大人,拿个主意吧。
我经过充分的考虑,说:走,涉水,必须要见王大人。
大头对那女怪物说:你就别回去了。
女怪物直接否定了大头的说法:不,我必须得回去。
大头不解,问:为何?
女怪物说:没有我,你们过不去的。
大头有点轻蔑地问:水很深吗?
女怪物摇摇头,说:那水是从墓地里流出来的,不但奇凉无比,还带着尸毒。如果你们沾染过多那水,就会中毒,腐烂。
话说到这里,我更加怀疑眼前的这个女怪物,既然她说沾染过多那水会中毒腐烂。那她终日泡在这水里,为何一丁点事都没有?支撑她没事的特殊的潜质是什么?我们是否也可以得到这种潜质来作为护身甲,平安涉水?
大头听到这里,也有点迟疑,一方面,我们迫切要找到那个所谓的王大人,毕竟我们半夜跳进这个坑里的目的几乎全在于此。可以说,只要找到王大人,龙玩山所有的秘密几乎都可以拨开云雾见明月。那时候是真真切切有鬼,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都可以真相大白,公诸于世,还世道以明白平安。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存在着的一个极大的顾虑和疑问,没有眼前的这女怪物我们不能涉水,但是有眼前的这个女怪物的话,她只要一沾水,似乎就会丧失理智,朝我们发起疯狂攻击。我该如何调和处理这其中的矛盾。
最后,我们决定冒死一试。
天下的事,哪有那么多那样容易就可以办成的,哪件事不需要经历些挫折,付出些代价。如果我们连眼前的这点小挫折都感到畏惧的话,还谈什么自己是做事混江湖的人,出去走到哪里指定都是要羞红了脸,被人笑掉大牙的。
很快,我们来到了水边。
那女怪物看到这水,似乎很想跳进去,但她一直隐忍压抑克制着自己。我能从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看到她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内心。
大头问她:你怎么帮我们?
女怪物坐在岸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要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的样子。
她照着那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竟然撩动起了头发。
水中她的倒影看上去那么秀丽。
我能从水中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忧伤。
一滴泪水从不经意间从她眼中低落,正滴进水中她倒影的眼里。
她平淡地对我们说了句话:一会儿不管遇到什么,你们都要快点踩在它的背上过去。
我和大头说:好的。
她一边用手撩动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开始唱起了歌:风雪落白眉,大地掩月光。奈何桥下水,渡我至轮回。
奈何桥下水,渡我至轮回。
忽然,就像我们刚来时女怪物补充体力时一样,水中平白无故泛起巨大波浪,似乎有人在水里放了一个威力巨大的炮仗,水花四溅。
水花溅在她的身上,她仰起头,眼神和嘴巴大张,声嘶力竭。
只见那水中慢慢浮起了一个巨大的怪物,我和大头看见它庞大的身躯和丑陋的面容,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眼看着那女怪物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朝我们怒视着,仿佛接下来就要冲过来将我们扔进水中。但她仍然极力克制压抑着自己,嘴里模模糊糊地喊道:过去啊。
我和大头这才意识过来,刚才完全被这巨大的阵仗深深震撼。事不宜迟,我们蹦出来跳在那水中巨大怪物的背上,大头紧随我后。
由于巨大怪物的身躯并没有完全从水中撑出来,而是还隐藏在水层下,所以我们的脚还是踩在了水里。只感觉从脚趾头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冰冷。
在我们快要涉水而过的时候,那巨大怪物像是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对我们踩在他背上行走表示了不满,发了脾气,摇晃起来。
这一摇晃不要紧,大头禁不住这东倒西歪,只感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直冒金星,差点一脚载进水里。幸好我在紧要关头眼疾手快,伸手拉了他一把。在我们都还没有站稳的时候,那巨大怪物又甩了一下身子,想要将我们甩下。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离水那边也不是太远,正好趁着巨大怪物甩起来的力,跳了起来。
大头也跳了起来。
终于,我们平安落地,涉水成功。
在水的那边,那女怪物像是发疯一般,张牙舞爪,大喊大叫,姿态疯狂。
我远远地看见她长发凌乱,额头上青筋暴起。
从她暴躁的动作里,我分析出她现在急需攻击对象。
但同时,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份冷静和理智,不来攻击我们。我知道此时,但凡她对我们心存一丝不轨,或者稍微控制不住自己一点,那绝对会过来将我们拖入水中,或淹死或撕裂。我和大头忌惮那水的冰冷刺骨,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趟水从容。她需要忍受多么剧烈的难受,和与那心魔作多大的斗争,才能使自己保持最后一分理智。我不知道,但我对她心存感激。
如果世界漆黑,其实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