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完,他还不忘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不是多长时间没吃过饭了,我是好长时间没吃过包子了。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以后我大头要是也成了人物,就天天吃包子,一天三顿包子。
说完,大头又说了一句:不过,大人,以后在我正专心致志的吃饭时,能不能不要问我问题?
我反问:为什么?
大头:你一问,我就忍不住想回答。
我说:你可以暂时不回答,吃完东西再回答啊。
大头面露难色,说:不是,碰上问题我没有回答,就着急的慌。
我无言以对。
大头又拿起一个包子,不过这次他明显吃得小心谨慎许多,咬一口之后,问我:大人,咱们一会儿去哪啊?
我说:不着急去哪,先随便逛逛。
大头显然不理解,略显激动地说:啥?随便逛逛?
我嫌弃地拍了拍他说话时喷在我脸上的包子渣,说:咽下再说话。
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摆摊叫卖的也显得有气无力。
走着走着,突然一盏灰色的幡飘摇着映入我的眼帘。
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算命幡。
只见那幡上写着一个鲜明的大字:曹。
猛一看,还错以为是时空穿越,曹操的军队过来了。
让我从错误的直觉中回过神来的,是曹字下面的两个小字:半仙。
幡下有桌,桌后坐一半仙,嘴上八字胡须,两鬓斑白,一身道袍,仙风道骨。
桌上用楷书写着几个字:一眼看破天地。
那字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下,倒具有一种别致的魅力,苍劲有骨。
我看完那一句时,心想,这肯定不只一句话,这种信道之人历来信奉信阴阳平衡,讲究对称之美,不可能只写一句话。
果然是我眼光短浅,在桌子的另一面,承着上一句话,依然用楷书写着这么几个字:一口道尽人间。
我将这一句话连起来默念了一遍:一眼看破天地,一口道尽人间。
这半仙好大的气魄。
我在这半仙桌前驻足站了这么一会儿,那半仙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的意思,不得已,我便招呼了大头一下。大头理解了我的意思,一下子将手拍在了半仙的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半仙猛然身子一直,眼睛张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见有人来卜卦,那半仙刹那间完成了表情和神态的转化,由刚醒来的慌乱到镇定自若地端坐。
紧接着,半仙开始了他具有腔调的接客:山人眼观大侠印堂发黑,两眼涣散,四肢绵软,最近可有什么不顺的事情发生?
我正要接腔向半仙倾诉我的不幸,不料大头又猛然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一下半仙的桌子,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半仙,嘴里说话带着冲劲儿:咋说话呢?会不会说话?
半仙又从这一拍中受到吓到,但表情仍然保持波澜不惊。半仙不愧是半仙,闲看桌前傻逼蹄起蹄落,自巍然不动,宠辱不惊,最不屑的应答,也只不过是一笑而过。
我扯开了总是煞风景的大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没有向半仙倾诉我的事情,而是准备向半仙打听一些事情。
我问:曹半仙?
半仙笑答:山人俗姓曹,上山后得一道名,叫闹灿真人。
我说:脑残真人好。
半仙表情认真地纠正了我的口音:是闹灿。
我终于理解了他为什么不在算命幡上写着他的道名,而是写他的俗姓。
我说:闹灿真人,你可知在这东龙玩的地盘上,谁最大?
半仙回答:当属归东。
我接着问:那真人可了解归东这个人?
半仙说:大侠只管问便是。
我指着西边的那座山,问半仙:真人,你可知道那座山的名字?
半仙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眼睛眯了起来,此时夕阳正在那座山的后边,将那座山印染上了红黄的色彩。
半仙眉头紧锁,表情认真地看着那山说:大侠指的那座山,叫龙玩山。
我顺着半仙的话,接着问:龙玩山上,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
半仙笑了起来,说:大侠这一问,算是问到点上,问对人了。
我问半仙:此话怎讲?
半仙不着急,捋捋他的胡子,说:大侠,坐。
我坐在了桌前的座位上。
此时我跟半仙都在坐着,只有大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脸正经,显得多余。
我说:大头,客气啥,你也坐啊。
大头看了看我,没有鸟我。
我说:你倒是坐啊。
大头显得不好意思地又看了看我,动了动身子,但依然没有要坐的意思。
我再一次强调大头:赶紧坐。
大头终于开口说话了:大人,你一个人把长凳子都坐满了,我往哪坐。
听完这话,我才勉强将在长凳子上的躺姿调整成了坐姿,给大头腾出了空位。
大头坐在了凳子上,而半仙也开始了他的叙述。
话说,这龙玩山闹鬼的传说由来已久。
早在上个皇帝之时,狼烟四起,兵荒马乱。
实际上,这个朝代的衰落已经早有表现。我一直相信每个朝代都是有气数的,这个朝代的气数尽了,无论哪个皇帝上台,都无法改变现有的和挽回他想要的局面。
空气里的远方时而传来战士嘶吼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某起义军队去攻打另一座城池,经过龙玩山时,见天有异象,天色变红,云彩下坠,有人甚至目睹到龙头或者龙尾一闪而过的痕迹。
那起义军见天有异象,异常兴奋,认为这是要改天换地的征兆。
改天换地,就必须要改朝换代。
想到这里,起义军一下子就找到了奋斗的希望。
兴奋而激动的呐喊之声回荡在山间,惊动着飞禽走兽,觅食的兔子立起了头,眼睛左右滚动。
而彼时又天色将晚,起义军索性不再前行,在山中安营扎寨。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兴奋的氛围中时,不知不觉间,天色阴沉下来。
从远处看,一条巨龙盘踞着整座山。
那龙的躯体蜿蜒如山路,鳞片大如石,在红光的映射下泛黑。龙角分明,极富立体感,直入青天。龙眼如灯笼,散发着浓红的光芒。脸颊两边的蚺坚定如枝干。
有人看到了巨龙的样貌,看到了硕大的头颅,粗长的身躯,大喊大叫。这叫声里听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惧,还是意外。那龙的出现激发了人对原始崇拜的情结。
很快,随着起义军领袖的一跪,所有人跪在了那里,嘴里念叨着真龙现身。
那半仙将话说到这里,大头冷不防地来一句:你说你这是不是扯犊子,你说的这么玄乎,我咋就没见过龙呢?
半仙说:这位大侠,不要着急嘛,且听山人慢慢道来。
我又一次聚精会神,支起耳朵。
巨龙被这大喊大叫的人惊吓,将盘旋的身躯卷起整座山,一发力,山身颤动,山石抖落。那山石破碎脱离后,仍然平均数吨重,从远处看去,一大块,一大块,一路急速滚动,滚进了跪着的起义军队伍里。
砸中的地方一片血迹,没有被砸中的人四处逃窜,而且叫喊。
一名士兵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就被溅满了血,腥气扑鼻而来,一颗巨大的石头横亘在他的面前。他的嘴巴和眼珠大张。当他反应过来知道要跑的时候,脚刚勉强挪了几步,另一个巨石就将他永恒地掩埋住了。
那一刻,山间巨石滚落的声音和起义军叫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噼里啪啦,雷声又适时地响起,构成了一段华美的乐章。
说到这里,我打断了半仙的讲述:闹灿真人,容郭某莽断,你就是起义军的一员,在巨石滚落的过程里,你逃跑了。
半仙摇摇头,笑了笑,说:不对。
他的言语表情里,蕴含满了“你还太嫩”的意思。
半仙说道:整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我,我也是倾听者。
我睁大了眼睛,问半仙:难道真有事件的经历者从中逃生,活了出来?
半仙说:大侠切莫着急,听山人慢慢道来。
那个夜晚,雨下得很大,房外尽是雨声。
雨滴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溅起一霎而过的水花,水花密集起来汇聚成流,流顺着街道观赏两旁的店铺门面。
一双穿着布鞋的脚踩着水,走在这样的街道上。脚步慌乱而轻浮,跌跌撞撞,发出水花溅起的声音。
帽檐下,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的衣服十分破烂,像是被什么撕裂,血迹混杂着雨水,星星点灯地染红着路面。他的身上湿了许多,特别是裤腿上,水渍沾湿了一大片。
他走到一处门面前,四下张望。
门面前挂着一个颜色泛白的算命幡,那幡在这雨夜里被打湿,毫无仙气地耷拉着。
门面上的雨滴缓缓向下滑落,再滑落。
手指头的关节碰到了门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离开时,关节上已经沾上了水滴。
再触碰,又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远处,雨声早就盖过这沉闷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睡衣的算命先生。
没有语言上的沟通,那个人进了门面里。
算命先生看看外面,关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