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外面风声呼啸,雪花勾勒着枝丫的形状,我房中的炉火烧得旺盛。
我刚躺下欲睡,突然门声骤响,急促而慌乱。
起身推开门,我看见一张血脸,准确的说是一个血人。他的身后,是一路的红色。鲜血染红了苍白的雪,在这夜色衬托之下显得那样妖艳鬼魅。那血的温度可能将雪融化,在大地上铺就成一条红丝带。
我二话没说,请他进来,关紧了门。
他气喘吁吁,倒在了我的床上。
我准备掏出东西给他包扎伤口,他突然抓紧我的手,莫名其妙地问我一句:你听那风的声音像什么?
尖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
我说:像鬼泣?
他说:不,像刀,像出鞘而来的刀。
刹那间,我听到了屋外边无数把刀的声音,追杀他的人来到了院子里。
我的炉火仍不急不缓地烧着,只是火苗有些摇曳。
静。屋里屋外是那样的静。
我扶着他,小心翼翼打开了一扇木门,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
进门之后,我关上了门。透过两门对闭的那最后一个缝隙,我看到了刀伸进了我的屋子,紧接着听到了他们破门而入的声音。我的炉火瞬间熄灭,紧接着一声哄响,我想他们定是全都葬在这里了。
暗道的土已经上冻了,脚踩上去格外生硬,像踩在人的骨骼上。他满脸的血也凝结成块,我扶着他,他趔趔趄趄地走着。
我看了下他的眼睛,他也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一丝熟悉的感觉擦过我的心头,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说:马容。
看到光的时候,我知道天亮了,那是在悬崖底下,山河大地,新装素裹。一具尸体却格外显眼。
他望着那具尸体说: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我说:恐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问我:这个地方没人来吗?
我看着那尸体说:他不就来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说:能到这个地方,只有两条路。一是我的暗道。
他问:那第二条呢?
我扬起了头,望着那直入青天的悬崖顶部。
走第二条路来的人,没有一个活的。
我搀扶着他来到了山洞。这个山洞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很久之前住着一个巨大嗜血的野兽,它吃光了悬崖底部所有的活物,后来自己也死了,饿死的。我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我活着,没人会把我弄死;我死了,也没人知道我活过。后来我真怕死在这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就再也不来了。
他的伤口在低温下发作了,外面雪仍未停,他却一头汗,苦痛的呻吟声响彻整个山洞。我本来想问他为何遭人追杀,却见他随时可能昏迷过去的样子,就识趣地闭了嘴。
我必须要出去给他找食物和药品,否则他会死,像外边那具尸体一样,再也无法说出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是否感到寒冷。
多年未入城,城中的喧闹声于我而言那样陌生,我口袋里的钱也冰冷刺骨。在城中行走着,我总感觉暗处像是有人盯着我,我转过头去,发现那人慌张地也转过头。多年不入城,入一回还被人盯上,看来这么多年里有些人对有些事始终放不下。我加快了步伐。
出城时,我注意到了一群人在围着一张纸看,我也围到了人群中。在那纸上,我赫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个我救的叫马容的人。那是一张通缉令,通缉令上讲马容是个杀人犯,将城中最大的商贾大家张千岭的千金先奸后杀,手段极其残忍,场面极其不堪。
看来,我救了不该救的人。
回到山洞的时候,马容已经昏迷了过去,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他有着斯文清秀的外表,昏迷时也眉目祥和,不像是暴戾之人,所以我丝毫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跟极其残忍变态的杀人犯联系起来。
我烧了汤,终于使他恢复了知觉,醒了过来。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汤,仍然很冷,手中的勺不时地抖动着,碰着碗内侧,发出响声。
隔着火焰,我问他: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他依旧自顾自喝着他的汤。
喝完一口后,他说:有时候也未必是我的错。
我说:你杀了人。
他听到我说的话,立马僵在了那里,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他眼睛盯着那汤一动不动,紧接着将手中的汤向我急掷了过来。汤水洒在火上,响起水火交融的声音。又是刹那间,他拔出了自己腰上的剑,向我挥舞过来。
只是他还没有到我的跟前,就又倒了下去。
汤水中,早已下了我备好的药。
我想着是否将他抬给官府,顺便领上几万赏银。我并不缺钱,但说实话,这是假的。所有行走江湖的人都是需要钱的,可是我并不行走江湖,但同样需要钱。
但是天下的局势我是懂的。国家疮痍,民乱四起,官府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官府。曾经我看见官府的人在夜里的大街上将一良家妇女轮番强行**了以后,就再也不信会有拯救黎民苍生的人出现。那个夜晚我并没有出手伸张正义,因为伸张正义的后果就是跟官府作对,被官府通缉。那些在朝廷上指点江山、温文尔雅的大人们,手下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荒淫无度。
马容这个人,我只能将他留在这座山洞了。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
但是我待的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了。我下了山,又混到了红尘中。行走江湖,也许是我永远也避不开的宿命。
黄昏已过,天即将黑,我必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其实我完全可以找个能承住我体重的树叉,在上边过一夜,但是天那么冷,我想喝一碗热茶,睡个暖和的地方。像我这样无家可归之人,饱暖已是知足。父母当年对我唯一的期待是不要受冻挨饿。这么多年不管我走了多远,经历了什么样的事,都一直听着父母的话。于是我敲开了眼前的一家大门,倒像是阔绰农家。我知道乱世里许多人连自己的吃喝都顾不上,更谈何施舍给我。
半晌,才有人开门,是一位芳龄女子,她给我开门之后还整理着她凌乱的衣衫。
她一脸陌生地望着我说:你找谁?
我对她施一礼,礼貌地说:小生路过此地,外面天寒地冻,小生想在府上借宿一宿。
她冷冷地说:我们家不收留外来人。
这时门内,我视野之外的地方传来雄厚粗犷的男声:谁啊?
那女子毕恭毕敬地说:一江湖人,想在咱家住一晚。
男人说:那请他进来吧。
我进了门,看见了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脸上的褶子如同腊肉,肚子上的肥肉随时可能将他的衣服撑破。我不知道在乱世里,他是怎样如此地不识时务,吃上了如此不合群的一身膘。倒是我好奇那女子,躺在他的身下时会是怎样的感受。我嗅到了男女之间的气味,是腥臊的。至少他们俩是腥臊的。
男人上下打量我一眼:敢问侠客大名。
我说:山野中人,无名无姓。
男人满脸赘肉,笑着说:来者即是客,同我畅饮几杯,暖暖身子,如何?
我正好也想喝酒,说:恭敬不如从命。
男人说:玲儿,去把我的酒取出来,我要招待客人。
女子翻找了一会儿,才说:当家的,酒没了。
男人立马横下脸来:去买!
我连忙止住了男人的吆喝,伸出手说:外面天寒地冻,大嫂出去受寒了可不好,我去买。
男人笑说:这怎么好意思。
女子抢说:我们家往西百步左右就是卖酒的地方,我当家的常在那里买酒。
我带着酒回到了他们家,突然嗅到了气氛好像有些不对,我抱紧了酒坛。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酒,怕是喝不成了。
推开屋门,两个人已不见踪影。倒是他们的床上被子盖着的地方鼓了起来。我心想,就这样急不可耐,我刚出去一会儿,就又开始了。可是他们却一动不动的,我心生怀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拉开被子一角,一双睁着的死人眼映入我的眼帘。那个女子嘴角流着血,旁边是那肥肉横生的男人,也死了。
我心里暗叫,遭了。
正当我有所动作时,脖子间突然钻来一丝凉意,而后感觉双手一阵疼痛,被人卡在了身后。
我连拳脚都还没来得及伸展,刀就已经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一直以为我有多么牛逼,可也不过如此。
窗帘摇曳了一下,像是有风进来。紧接着,呼呼啦啦,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钻进来了一屋子人,统一的服装,统一的武器,统一的训练有素,连他们拔刀的动作,拿刀的姿势,都那么专业。他们不像朝廷的人,朝廷怕是早都没有这样像模像样的武装力量了。他们围成一个圈,圈的中心是我,刀也朝向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杀气,只要我有异动,肯定会被乱刀砍死。
挟持着我的人说:你终于出来了。
我说:这样请我,让我很不适应。
那人说:老大说这样请你的。
我问:你们老大是谁?
那人说: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