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绵香丝丝缕缕缠绵弥漫了瑶华殿,芙蓉帐中相拥而眠的是南宫擎宇和苏曼仪。长夜如水,月光如银,芙蓉帐中沉睡的苏曼仪如同一朵睡着的海棠美艳不可方物。南宫擎宇睁开眼睛将怀抱着美人的胳膊抽出来,翻身睡了。不消片刻一双柔荑又如藤蔓般缠上南宫擎宇有些僵硬的身体,隔着寝衣的枕边美人的体温不足以温暖他的睡梦。不过才是二更,南宫擎宇却难以成眠,他疏离得把她的裸露着的玉笋般光滑的胳膊从他身上取下,美人嘤咛一声,翻身而眠。南宫擎宇衣带间的玉佩零零琮琮,像是寒冬悬崖上坠落的冰柱粉身碎骨瞬间的绝唱。眼波流转万千风情的美目缓缓睁开,听见南宫擎宇离开的脚步声,深深的笑意如美人面上化开了的胭脂。
跟在南宫擎宇身后打灯笼的贴身内监魏良安小心翼翼道:“主子,夜半更深露重最是伤身,若着了风寒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南宫擎宇道:“朕心里有数不必多说,老规矩吧。”魏良安应声:“是。”
邺城的最东是坤仪城,是风水之说福气最盛的地方,也是南宫家族世世代代的牢笼。南宫擎宇负手而立站在高高的阕楼上俯瞰着他的国。偌大的邺城没有一豆灯火,他的子民们安稳地酣睡着,不管是日间忙碌的贩夫走卒还是谋略朝堂的王公大臣,他们都安眠着,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某个安眠的夜里,他们的君王站在高高的阕楼上看他们做睡梦。夜还足够长足够重,只有天边寥寥的几颗星子稍稍泛着清冷的光,此外尽是墨黑。
魏良安垂首托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箫上前,南宫擎宇接过只把玩了几下道:“今日不吹了,你陪朕说说话吧。”魏良安垂首恭听道:“是。”
南宫擎宇道:“魏良安,人人都想当皇上,人人都说当皇上好,你给朕说说当皇上有甚么好?”魏良安连忙摆手道:“陛下饶命,奴才不敢说大逆不道的浑话。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岂是凡夫俗子能痴心妄想的。”南宫擎宇见他捧着玉箫的手颤颤抖抖苦笑道:“罢了,朕又何苦为难你。朕想找人说说话,身边竟没有人敢和朕说实话。只这一样,便知当皇上不是甚么得意事。”魏良安忙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南宫擎宇道:“起来吧,去乾元殿。”
乾元殿烛火未熄,殿内仍有太监宫女当值。南宫擎宇进殿歇了,魏良人招手叫掌事太监王德留几人当差放其他人歇息了。
王德道:“主子每每驾幸瑶华殿总不见留宿到次日,更深露重夜间行走若伤了身体可怎么好,偏偏每月多半倒是她侍寝。”
魏良安忙叫他噤声训斥道:“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议论的?可宝贵点你的脑袋罢,仔细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王德垂首道:“是。”
坤仪城的夜总是很安静,那静掩盖了深宫内院角角落落的低泣也掩盖了朝堂上无处不在的算计谋略。然而,太静的前夜往往酝酿着惊天的炸雷。
太极殿,南宫擎宇淡然接受百官的朝见。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大邺自立国之日起便对武将任免有严格的制度,战事吃紧之日镇乱将军披甲上阵,战事平息之日便卸甲归朝,交回镇乱将军名号。今日早朝便是沈镇远卸甲并交回镇南将军名号之时。
不等众臣陈奏朝政,南宫擎宇抬手示意魏良安宣布旨意。魏良安上前一步,展开早已拟好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镇远骁勇善战精忠为国,南越一役振我军威。其师承名将穆万里德行嘉懿,治军有方实属良将。封从一品威远将军,赐黄金甲胄留用邺城操练十万精兵,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宣旨完毕,众臣面露惊愕之色窃窃私语。南宫擎宇眯眼审视着这一班朝臣不语。
顺义候苏振出列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举实在不妥,请陛下三思。”
南宫擎宇道:“爱卿倒说说看,有何不妥?”
苏振道:“大邺有规矩,镇乱将军战乱而立,乱息而废。今南越之乱早已停息,沈将军自然该卸下这镇南将军封号,祖宗规矩,不可不从。”
安南将军武陵亦道:“陛下,除了平乱之时封镇乱将军,祖制规定大邺只能有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四位将军,沈大人资历尚浅恐怕不足以担此大任。”
沈镇远不曾想今日的朝堂上竟有此等辩驳,不敢多想便手托当日擢拔镇南将军的文书及虎符跪道:“陛下英明,微臣不敢有非分之想,但求有生之年能报效朝廷罢了,请陛下三思。”
南宫擎宇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有关情绪的迹象,手中大颗的翡翠珠串往案上一拍道:“冯唐易老,李广南封。朕不忍良将明珠暗投。”
安北将军戚北顾沉思再三道:“沈将军少年英雄,南越一战可知其甚有谋略,何况当今天下再无第二人有师从穆将军的缘分了。”
苏振手掌成拳紧了一紧,脸色阴沉目光投向安东将军。安东将军与安南将军是跟随苏振降邺的先楚旧臣,各自手握重兵为苏振马首是瞻。安北将军与安西将军则是已故安国候的门生。安国候与苏振相互制约平分秋色的局面随着安国候血溅沙场而崩塌。苏振得意之余自然不忘剪除异己,少了安国候庇护的两大将军不免遭遇了苏振明里暗里的绊子。
安东将军萧隽受到苏振示意道:“安国候所言甚是,请陛下三思。”
尽收眼底苏振所为的安西将军秦汉广唇边一抹谑笑。眸中精光一闪道:“将士殉国,魂佑疆土。末将好奇若是安国候仍在朝堂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南宫擎宇道:“安国候最会举荐贤才。朕记得秦将军仿佛出自安国候门下。”
秦汉广道:“回陛下,末将本是安国候魏家军的一名小卒得缘于安国候栽培当了参将,随安国候征战,经安国候举荐拜了将军。臣听闻沈将军中了今岁的武状元却并未有所委任,实在奇怪。”
对于保举沈镇远这件事情,秦汉广不能不有所发力。安国候一死,苏振一枝独秀。除了领侍卫内大臣李凌霄掌管的二十万禁军,天下有一大半兵力就掌握在苏振手中,若此时有这个威远将军,便能分一分苏振的兵权。到时候再拉拢一二也好过单打独斗被苏振一一攻破,虽不一定平分秋色也不至于辜负了安国候的一番忠君之心叫他九泉之下瞑目了。
苏振道:“各位将军所言有理,只不过祖宗规矩不容更改,还请陛下慎重。”
语毕,殿阁大学士杨仕卿道:“说到祖宗规矩这一事,微臣以为规矩是天子规定的,那么天子就是规矩,陛下既然有令示下,那规矩也不是不能变动的。”
殿阁大学士杨仕卿身为两朝忠臣,平日固然有心遏制苏振的势力终究因其幕僚盘枝错节而不能撼动半分,自然晓得南宫擎宇的难处。今日见南宫擎宇有心扶持沈镇远便起了保举沈镇远以图有一日可与苏振分庭抗礼之意。
苏振的弃楚投邺成了当时还是嘉懿王的南宫擎宇顺利登上宝座最有力的臂膀。新帝登基根基未稳仰仗权臣是最常见的,苏振门生众多手握重兵又有女儿后宫的盛宠,不过短短三年,不少朝臣竟都依附了他去。大臣权力太盛导致朋党斗争大都酿成亡国大祸,况且还是一个背叛旧主的大臣,登基至此南宫擎宇每每被牵制掣肘,心中甚是不满。
南宫擎宇眸如深井,玩味咀嚼着几人的言语眉心一动道:“朕曾见识过穆万里的穆家军,若不是上天垂爱些,恐怕没有今日的大邺。威远将军,别辱了你师父的名声,朕等着你的沈家军。”
沈镇远跪地谢恩道:“臣必定不负陛下期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振抬目看一眼沈镇远,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沈湑心下欣慰,却不敢舒展微皱的眉头。从此,沈氏一门怕是不能平静安逸了,宦海浮沉官场诡谲,他心下了然。*******,*******当是每个为官者的良心。何况,他沈家只出忠臣。
精致的描金茶具里沁人心脾的雨前龙井不能抚平苏振恼怒的情绪,早朝的威远将军使他不能悠然得品茗。
或许出于安慰,南宫擎宇赐予他近日进出后庭探望女儿的恩典。
苏曼仪已听说了今日之事并未多说一言,看一眼苏振愠怒的脸色便歪过身子看院里开得正好的菊花。
苏振道:“我总是觉得不安心,这威远将军怕是冲为父来的。”
苏曼仪只看着起了风被吹得摇摆的菊花懒懒道:“你早该不安心,从投邺的那一刻起你就该不安心了。”
苏振道:“你懂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样看不开。为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苏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苏曼仪冷笑道:“你们男人嘴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道理,本宫不懂,也不想懂。今天有什么事说吧,本宫乏了。”
苏振道:“安国候门下的那两位就够让我头疼了,现下又多了一个威远将军,沈家偏偏又是个不好办的。”
苏曼仪道:“你还是少做点孽吧,本宫如今见不得死人。”
苏振道:“只叫你想想法子,怎得又想起杀人了?”
苏曼仪道:“这不是父亲常做的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没了,父亲你半夜也不会做噩梦吗?”
看着女儿脸上现出的激动的红晕,苏振有些薄怒道:“越说越不像话了!”
苏曼仪端起茶杯呡一口道:“本宫记得妹妹仿佛该出阁了,做威远将军的侧室也不算委屈她,父亲不妨牵个红线吧。”
苏振捋一捋嘴边的胡须道:“倒是个好办法!只要他们成了亲这十万精兵就还是我苏家的!”
苏曼仪厌烦道:“父亲茶也喝了安了问了,这就回吧,本宫乏了。”
苏振只顾自己欢喜道:“娘娘好生歇息好早日诞下皇子,为我苏氏一门再添一份荣耀。”便出了瑶华殿。
苏曼仪却怔怔流下眼泪喃喃道:“孩子,孩子,沐风,我们如今也该有孩子了罢。”
胭脂泪下不成桃花妆,冷如寒泉的眼眸结了寒冰。声线凛冽道:“之桃,伺候本宫作画。”
名叫之桃的宫女惨白着脸颤抖道:“不知娘娘今日要做什么画,奴婢好去准备。”
苏曼仪眼波流转,妖媚一笑道:“今儿个本宫心情好,自然要做一幅锦绣万里山河图。”
之桃身体僵直,眼中现出绝望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一杯茶的功夫,还不见之桃前来。苏曼仪怒道:“怎的这么久了还不来?”
小太监颤抖着跑进来跪道:“娘娘,之桃,之桃她……”
苏曼仪道:“她怎么了?死了不成?”
跪在地上的太监哆哆嗦嗦道:“回顺妃娘娘的话,之桃她悬梁自尽了。”
描金的瓷杯应声而碎。苏曼仪尖厉的叫道:“这就熬不住了吗?日子还长着呢!本宫还熬着,你们都得陪本宫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