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时分沈月笙被更鼓吵醒,昨夜间的痛楚还未褪尽。原想着勉自起身走下榻去,不想悉悉索索弄出了些声响,早就候在帐外的琴横听见声响,走进来曲膝施了礼笑意盈盈道:“王后可睡醒了?”
沈月笙见是旧日服侍她惯了的琴横,知道她心里高兴,双手握住琴横的手含羞笑着点头。进了皇宫的琴横换上了宫人的衣裳,身为王后带来的陪嫁丫鬟,自然得脸些,虽是衣衫的剪裁是合着规矩宫人的样式,衣料却是好料子,她本来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比沈月笙还略小些,水青色的宫装衬得她水葱似的,倘若不是在这深宫内院里,以琴横的长相也是个品貌不俗的小家碧玉。
沈月笙的中宫之所韶景宫位于后宫风水最盛的地方,占尽了天时地利,是后宫妃嫔都梦寐以求的宝地。传说,此地初建之时,此时的君王十分宠爱王后,将大邺的镇国之宝埋在了风水汇聚之地,故而此地便有了灵气,冥冥之中受到宝物的庇护,不仅为宫主逢凶化吉更保佑其子嗣绵延。
内务府不敢不重视这韶景宫,精心挑选了男女宫人百十个供沈月笙使唤,又选了两位行事十分稳妥的掌事宫人打理日常的事情。
琴横知道自己是沈月笙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之人,自然事事处处为自家主子考虑周全,一夜之间便大大地稳重起来,连沈月笙也觉得今日的琴横竟与昨日大不相同了。琴横道:“王后娘娘起身,快进来侍候娘娘梳妆。”
宫人鱼贯捧着盥洗之物进入寝殿,沈月笙打开妆匣,一匣尽是极尽繁琐精致的宝石珠钗簪花之类亮晃晃的闪着光,她知道是南宫擎宇赏赐的,取出两只素净的珠花步摇放在桌上。站在旁边的掌事宫人琳琅道:“娘娘,今日不同往日,按照咱们大邺的礼制,帝后行合卺之礼后次日在太极殿接受朝拜,大王为娘娘加冕后冠大婚才算功德圆满了。”
沈月笙细细听完琳琅之言点头:“你费心了。”
琳琅跪地行礼道:“奴婢琳琅,忝任韶景宫掌事宫女之位,为娘娘尽心乃是奴婢份内之事。”
沈月笙见她眉目温和一番话语进退有度心内欢喜道:“不必拘礼,起身说话。”
琳琅谢恩起身:“娘娘接受朝拜时所穿的吉服,奴婢昨夜已准备稳妥,熏了娘娘喜欢的梅香。娘娘虽不喜奢华,今日毕竟与平日大不同些,这珠钗略显素净了些,奴婢斗胆替娘娘妆扮。”
她言之句句在理,沈月笙知晓琳琅怕太过素净的珠钗叫她失去了国母的威仪和气势的心思,当下同意由她替自己着装。
一番妆扮之后沈月笙由二十余位宫人簇拥,迤逦着往太极殿去了。南宫擎宇早在太极殿等着了,因这是沈月笙大婚之后的皇后加冕礼算是大邺最为重要的吉礼之一,按礼制除过皇帝的生母与先帝的妃嫔之外,今日也是阖宫妃嫔首次正式向王后行朝拜之礼。
午时,正是吉时,南宫擎宇端坐于宝座之上,殿下站立着的,从前往后分别是按照位分排列的嫔妃与按照官衔排列的王公大臣。
沈月笙一袭银星海棠广袖曳地华衣绰约进殿,裙裾隐隐带风,红绡裙带飘飘,华容婀娜。琳琅今日特地为她梳了华贵的牡丹头,云鬓高耸,凤凰衔珠步斜插鬓角,冰肌玉骨眼含春水,任凭后宫的一众美人打扮得如何鲜艳动人,亦不可夺取其丝毫光华。
穿行过两旁站立众人的夹道,行至南宫擎宇的宝座正下方施施然施礼,仪态万方而端庄郑重:“臣妾参见陛下,愿我王康泰喜悦,长乐无极,愿我大邺四海升平,万方安和。”
南宫擎宇从龙椅起身走下台阶双手将她扶起道:“王后多礼了。”眼里,话语里是浓稠的化不开的温柔,这让沈月笙的后背上挨了无数把带着妒意的刀子。
沈镇远见到这般情景心里替小妹欢喜,眼睛的余光却看到父亲略带忧虑的眼神。整个太极殿脸色最不好看的是苏振,他沉着脸看着自己位列四妃之首的女儿,阴而冷的眼睛里仿佛将要结冰。
苏曼仪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南宫擎宇对沈月笙的温情与恩爱,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擎宇将金丝凤凰展翼王冠戴在沈月笙头上,机械地跟随众人施礼朝拜:“大王王后,长乐无极,国运亨昌,千秋万代。”
南宫擎宇携着沈月笙的手,走上金砖的台阶,与她一起坐在赤金雕镂九龙盘桓的宝座俯瞰他们的大邺。
下朝的路上,沈湑少不得又被绊住腿脚接受一番幕僚的寒暄祝贺之言,沈镇远见父亲勉自应付着忙上前客气地打发了还欲多言的同僚。回府的一路,沈湑心事重重,父子二人无多言语。
沈镇远见父亲面色阴郁问:“可是睡的少了些?儿子见父亲今日精神有些不济。”
沈湑脸色略微缓和:“没什么大碍。”
“陛下仿佛很是宠爱绿珠,父亲难道不为小妹欢喜吗?”
“为父岂有不欢喜的道理,可是,大王并非寻常之人,后宫那是什么地方,女人多的地方怨气就会多,今日陛下对待绿珠如此,集万千宠爱亦是集了万千怨恨,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啊。”
沈镇远听见父亲此言,越品味越觉得有道理,刹那间方才的那股子喜悦之情消散了十之八九:“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要早些为绿珠做些打算才是。”沈镇远道。
“为父本无意于后宫争斗,奈何命运作弄,绿珠被卷入其间。即便我们不欲兴风作浪,也逃不过他人的戕害,如今看来,丝毫由不得自己了。”沈湑叹一口气。
沈镇远道:“”父亲何必如此丧气,旁人不知便罢了,咱们也不知道绿珠吗?依她的性子岂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沈湑担忧道:“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沉默半晌,又似乎想起什么道:“如今,你方才封了威远将军,绿珠一时间竟成为青姬赐予大王的王后,沈氏当是处于烹油烈火之时了,凡事过犹不及,你我二人在朝为官定要事事谨小慎微免得被好事之人生出事端,回家后好生叮嘱家人行事走动切不可骄矜,小心驶得万年船。尽人事听天命吧,永葆荣华富贵固然好,若不能,便保住沈氏合族性命无虞平安终老吧。”沈镇远听完父亲言,心里也沉沉的压了一块石头,父子二人沉默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