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以为故事应该不长,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所以理所当然地,看着办公桌上喝得已经见了底的水杯,谁都没有站起身去续的意思······结果却是等鸿夏好不容易巴巴地把整个故事叙述完整,每个人的嘴唇上都起了一层白乎乎的薄皮,上下嘴唇更是干得粘在了一起,张开得费半天劲儿不提,最后搞得是众人一看到鸿夏面前颇有先见之明般晾着的一杯白开水当机立断就开始哀怨丛生,大呼“上当受骗”了!
“哎!你不是他女朋友吗?怎么也不见得给你泡上一杯啊?再说你俩一起去的,多长多短你们不该提醒一句吗······”明显渴狠了的田点用充满怨念的小眼神死盯着鸿夏不紧不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灌下一杯凉白开的欠揍样儿,犹自不甘心地杵杵紧挨自己的聂遇,妄图实行“离间计策”。
而莫名被点了名的聂遇面对田点那通常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维也只是装傻充愣地“呵呵”笑了一阵儿,并不见多余的话冒出。瞧聂遇这副“男朋友做什么都是对的”的模样,田点便知道这丫头早就指望不上了,无奈,只能恶寒地搓着两条胳膊在一边兀自感叹:爱情这“傻瓜培养皿”的称呼果真名不虚传!
虽然知道鸿夏描述的肯定是“添了不少油,粘了不少醋”的“加工完美版”,但宋思瑜依稀还是听到了几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原来和吴老伯同名同姓的童鞋其实是个女滴,不光这样,老公还是当时巢湖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富豪!是以,俩人虽都叫“吴翰贵”,境遇却相差得那叫一个“天囊之别、云泥之分”!
但只要是这世上的男人,你甭管是谁,惯常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通病:寻花问柳,抛弃糟糠。其实我们是知道这个世界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不可言说的无可奈何,绝对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公正”俩字的,但我们又渴望着“意外”的出现。而当这个“意外”,比如出轨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世界的公平确实已经做到了极致。因为无论平民蝼蚁还是皇亲贵胄,纵使身价上亿如富婆吴翰贵,也逃脱不了沦为这幕戏主角的命运,早早就滋生了切身悲哀。但当中最为可怕的并不是这个,反而是这种感觉一旦生长久而久之便会与全身的血液长在一起,不打招呼地成为它的一部分,拔不掉剔不出,痛彻心扉、浑然浴火。而每段充满讽刺意味的人生的智慧恰恰也在这里,那就是当你明明做好了疼一辈子的准备,也到了要重新揭开这伤疤的时候,皮肉掀起的那层本以为的痛感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遇上吴翰贵的那一年,自己整好32岁,老公出轨两年。一个人人面瘦花似守着一个带游泳池的大别墅挨过一日又一日,表面虽然看上去风光无二,但体面背后究竟是冷冰冰的真相还是暖融融的温床,就真的只有自己才知道了。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存在:不管以何种结局收尾,故事里的那些总喜欢自诩很了解你的人永远成为不了你自己。
那天天气不好,闷热潮湿。一连几天,富婆吴翰贵的心情也低沉得亦如当时的气压,宅在家里天天见儿地就生怕日子太无聊,自己哪天身上不小心长出一“蘑菇”来自个儿都不知道,大半个月一丝笑模样没有,看着也着实可怜。有句俗语说得好:人若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听听,富婆吴翰贵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因为现在的她正是这种状况。闲得发霉又赶上那家长期供应别墅饮用水的供应商合同到期,商量都没商量直接就停了别墅七八天的水。你说这大热天的,人本来就容易烦躁,再加上七八天没喝过新鲜的纯净水,回头这心火、内火一齐憋着,没毛病的也得闷出毛病来不是?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她都下足了决心要踏出家门。不说放风,至少可以把喝水的问题给解决了,不至于让全家天天喝那有异味的井水,对她来说亦是一种别样的满足了。
踏进自然水厂,刚好赶上人家午休时间,诺大的水厂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人清闲地围在一起在打扑克。看到有人来,那几个工人也只是把头往这边扭了扭,不咸不淡地打过招呼,随便指了个小弟给她就又把头转回了牌局,至此便没人再去理会这位来这种地方还要显摆自己的富有,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贵妇”。
十六岁的吴翰贵长了一张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虽不十分秀丽,但也中规中矩、英气逼人。感念父亲为自己做的所有“抗争”,不平父亲在那个家遭受的待遇,吴翰贵认为这一切只要等他们有钱了就一定会有所改善。于是怀揣着这样的抱负,今天就成了他到水厂干活的第一天。
其实老实说,“贵妇”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认定水厂就是消极怠工,故意冷落自己才找了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啥都不懂的三岁小孩”滥竽充数的,当下气得差点就拍屁股走人了。若不是少年还算会来事儿,也懂得看人眼色,人又机灵,瞧出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总是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地对待她这位VVIP客户,她才勉强压制了心头涌上来的那股无名邪火,扭捏地端坐在那儿喝下了吴翰贵为她泡的第一杯茶······不然那份合同一准得“胎死腹中”,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被“判死刑”,彻底歇菜了!
接下来的剧情就和许多小说里一样了:独守空闺却不失风情的怨妇,莽撞洒脱却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来二去,干柴烈火,总会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辗转轶事来,虽不足以外人道也,但勾得人是一步步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这是吴翰贵的初恋,懵懂美好,一如幻想······
可惜,好景向来不会长久!渐渐,事情在贵妇的老公觉察出不对劲雇佣私家侦探偷拍照片开始出现转折。彼时,俩人爱得正浓烈,一天24个小时恨不得25个小时都黏在一起,每天总是想方设法地挤出仅有的时间来碰面、喝茶、拥抱,像时下所有小年轻一样连体婴似的打不散,分不开得偷摸能见上一面对他们来说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更遑论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缕类似偷情般的刺激体验!
第一个发现有照相机的是吴翰贵,当时他被上面的闪光灯强烈地闪了一下,紧跟着眼前就出现了片刻的“白幕”,心里没来由的发了慌。而窝在他怀里的贵妇也明显感觉到了咯在脸颊两侧的腹肌有一瞬的僵硬,刚想抬头询问原因,就被粗暴地一把摁在了胸前:“别动!可能你老公已经发现了我们。”只消一句,贵妇便吓着更深得依偎进了少年的怀中,久久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骇!真没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贵妇的长发,盯着远处不显眼的红点,吴翰贵眼神里的光越来越灼热,温度却越来越冷。
······
那天之后,吴翰贵便开始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觉,白天无论是上学还是打工,精神也总是萎靡不振、恍恍惚惚,不是幻想下一秒会有人提着刀风风火火来找他决斗,就是意淫自己立马就被折磨地发了疯;不是疑神疑鬼地到一个地方条件反射地先找摄像头,就是恨不得连上个厕所都需要人陪同······总之很少有亢奋的情况。于是就这样,他每天惴惴不安、心神不宁、战战兢兢、“脑袋别在裤子上”度日如年般度过了这令人提心吊胆的一个月。
人们常说:沉默太久的结果除了爆发以外再别无他法。所以,在某个雨夜吴翰贵惶恐的内心终于趁着雨水的冲击暴露得彻彻底底,没能给任何人缓冲的时机。
当清楚地看见贵妇微微发抖的手握着那柄明明不久前还能照出人影,此刻却不偏不倚插进面前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心口处的水果刀,吴翰贵就知道往下的路纵使万丈深渊也容不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回头了。从他帮忙制住醺醺然男子,任由贵妇拔刀的时候,结局仿佛已经注定。万劫不复如何?永坠阿弥又怎样?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比不上内心此时的解脱与宁静,所以他不后悔!
不后悔的结果就是他跑去警局做了伪证,称人就是他杀的,并且无同伙。至于“凶器”——那把满是鲜血的水果刀也被他事先模仿女人的足迹复上了自己的指纹——一时间倒是查无对症。而做这一切的唯一要求就是女人必须在他服役期间帮忙照顾他的父亲和那个患有重度阿兹海默症的“母亲”,直至出狱。毕竟在帮女人脱离苦海的同时,他也被中年男子砍得失去了男性最为宝贵的东西——生殖器啊。
作为回报,吴翰贵觉得自己已经对女人够宽容了:父亲这两年因为岳家的“压榨”,眼睛愈发不济。这么说吧,凡是站在他跟前的,无论是谁基本就只能模模糊糊地识别出一个人影,连分清男女也只是妄图,更别说俩人的名字还是一样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除了父亲谁都不认识,在她眼里你说自己是谁那便就是谁,反正到了第二天她还是会把这些信息照样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洁净得如一张白纸;待搞定这“两大难”以后,岳家根本也不需要搞定了。他们是只要你有钱,黑的一准也能变成比珍珠还真的白色,绝不含糊······
天时地利人和,在吴翰贵看来都占全了,如果女人还不答应,那就未免真的太不识趣了点。所以当他坐在玻璃窗里拿起电话坦然提议的时候,就压根没想过被人拒绝是什么滋味。正是因为这样的“顺其自然”,理应当地,在女人静默的这10秒内,他才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微笑地静静注视着面前,感受着话筒传来淡淡的呼吸声,耐心地等待电话那端女人的回复,直到听筒再次染上女人唇边温润的气息······才终于再次展开了笑颜!他知道他赢了,以何种形式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起码在这场谈不上爱情的感情里他最终还是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两年的牢狱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在他尚在愣神的当口,已然悄然达到了尾声。出狱的那天,他极度兴奋地推开了家门,原本预想中的笑语嫣然,菜香四溢统统换成了梦醒的谈资,取而代之的是两张没有多少温度的黑白照片正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冰冷地凝视着自己,久久未动······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约而同的凝重,周遭的氛围使沉默的空气变得格外的压抑。
“鸿夏,通知刘队,准备抓人。”言简意赅地说了几个字,宋思瑜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整了整桌上随意散着的文件,披了外套就要向外走。
“我理解他!”田点没有起身,软骨头似地赖在肥大的“老板椅”上,把玩着一缕不知何时捋下的长发,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脚步有些凌乱的宋思瑜,神色复杂。
“可你绝不会认同!”闻言,宋思瑜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轻轻拍了拍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田点。“走吧!各位。”似无奈似妥协地招呼了还在愣神的同事,宋思瑜似乎还回头笑了一下,手早早地触到了门把。
“这么肯定?”没有为什么,田点莫名就被宋思瑜语气中那股子没来由的气定神闲给气得有些火起,头也不打算回了,戏谑的话顶着宽厚的椅背就这样不经大脑思考般冲口而出。
“······”至于宋思瑜接下来究竟说了什么,或有说或没说,在田点看来都不再重要,因为无论是什么,门都已经开了,继而消失在突然灌入的微风中,越飘越远······
“自首吧!他们已经找到你了。”犹如鬼魅的声音从地狱深处传来,惊醒了原本就睡得虚虚实实的男人。
“······行!”最后看了眼虽陈设简陋但好歹住了十几年的出租屋,吴翰贵艰难地下了决定,亦步亦趋地起身打开了门······
望着吴翰贵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背影,声音轻蔑地笑了笑,“宋教授,喜欢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吗?”
······
2015年6月1日,历时大半年之久的巢湖特大陋室投毒案正式宣告侦破。同日,本案主犯吴翰贵来局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