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就这么下了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的,如绒絮一般,纷纷扬扬。
大雪一下,天气反而倒是没有那般冷了。北风吹来,将墨府门口的大石狮子顶上的落雪吹下来。那雪在风中打着旋,瑟瑟的飘到门后的角落里。
此时大门开启一个缝隙,一个中年人的脑袋探了出来,向远处望了望。风吹动他有些花白的胡子,他那琥珀色的眼睛透着焦急。突然间,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那老管家将门打开,一边高呼一边往里奔跑。不一时,老爷墨决身披黑貂毛大氅抢先走出门来。在他的身后,男男女女纷纷走了出来,一个个神色焦急。在人群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显然不清楚大人们为什么个个神色凝重,瞪着透彻如一泓清泉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来回打量。
在他的印象里,家里的气氛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即便是自己五岁的时候阿花死的那次,整个墨府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氛凝重,如临大敌。
作为墨府的小少爷,他从小便衣食无忧。可能是父亲墨决想让他一生无忧,给他取名为墨鸿。五岁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江湖上的高手,这个高手到底有多高,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次有五个黑衣人想拿府上的玉观音,被大哥一眨眼的功夫打得三死两伤,狼狈而逃。
他还依稀记得当时的场景,当时父亲抱着他,还在教他认池塘里的各种锦鲤。
在他的印象里,不管事出多大,父亲总能在谈笑间化解。
然而前几天发生的事,却使得整个墨府陡然间紧张起来。
年纪尚幼的墨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全府上下就都这么如临大敌起来,就在那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可能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昨天,大哥带人急匆匆而去,父亲从大哥走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整整一夜都坐在正堂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大门口,今天,大哥回来了。
雪下得更加大了起来。
墨决带着家人走出门口,却见不远处,隐隐见到一人驾马迎着风雪而来。
墨鸿从身材上认得出,那就是大哥,墨然。
那马没有慢下来,依旧疾驰着,旋即人影渐近,墨鸿看到那马上,一袭白色的狐皮大氅随风而动。
“是大哥!”墨鸿指着前边,回头向父亲道。
墨决点了点头,胡子上已然沾着雪花,轻声道:“是你大哥,他回来了。”
那马更加近了。
马蹄翻动着白雪,速度不减。
墨决的眉头皱了皱。
眨眼之间,那匹马已到了门前,却没有停下,穿过众人还是向前奔去。
墨决脸色陡然,却见那马没跑多远,墨然的身体突然坍塌了下来。
不错,就是坍塌,如被人瞬间抽去骨架,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打碎了骨肉,一点一点坍塌下去,直到再见不到人形,只看见那白色的狐皮大氅无力地搭在马背之上。那马感觉到背上主人重量的消失,反而不再跑,止住步伐,不安地踏着地,溅起一片片雪沫。
墨决大惊失色,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如一只苍鹰一般飞身过去。却感觉到半空中仿佛如空气凝结成一堵无形的墙壁挡在面前。似乎感受到阻挡在面前的那股力量,墨决猛击出一掌。“嘭“一声,反击之力将他的身体直直地在半空中折了回来,随着飞舞的雪稳稳地落在不远处。
恰在此时,一声狮吼从远处传来。声音刚至,就见街头处,一团白影缓缓向这边走了过来。
墨决脸色微变,定目观看。
待那白影走近,众人大吃一惊,原来居然是一头纯白色的狮子,而那白狮背上,竟然坐着一个绝美女子。
那女子一头银色卷发披在后背,一把古筝横在胸前。她那眉目之中透出令人几乎窒息的美,仿佛出尘脱俗的仙子一般。那一泓深遂得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眸流转之间,更是慑人心魄。冰天雪地之下,那女人只着一袭白色长裙,长裙随风而动,露出那光洁雪白的小腿,一对赤足随着白狮的跑动来回晃着,在白雪的映照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白狮、白雪、白衣、美人,相得益彰。
白狮低吼一声,停在众人身前。
月圣女!
墨决脸色大变,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而后低身行礼。墨家上下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绝美的女子,一只纯白的狮子,还有漫天飘扬的飞雪。
女子目光低垂,伸手抚摸狮鬃,而后轻声启口,那声音如天外锦瑟之声,悦耳至极。
“教皇,派本使来取玉观音。”
玉观音!
墨决沉着声音问道:“敢问圣女,小犬可是死于你手!”
月圣女面无表情:“我只是来收取玉观音,其他事与我无干。”
墨决低着身子,不敢抬头,只开口道:“禀圣女,玉观音是老教皇分派给我六兄弟的本教至宝,自本教创教以来,六尊玉观音皆由本教六魂看顾。非至本教生死攸关,不可显露于世。此物非同小可,本教亦有教义申明,不知道教皇为何此时来收取玉观音。”
女子依旧不抬头,说道:“若不拿出玉观音,恐怕墨府要有一场浩劫。”
那话说得轻描淡写,似是吟风弄月一般,但是传到墨决耳中却如千钧之重,心猛往下沉。
“月圣女何必对他如此客气,教皇有令,勾魂使墨决即刻交出玉观音,如有半句废话,血洗墨府!”
一个沙哑如破锣一般的声音传来,同时那寒风大起,吹起雪花大街上翻滚着。大雪之中,四个人抬着一把轿子缓缓走来,看起来脚步很慢,却眨前行至进前。方轿缓缓落地,轿帘一动,一个人影便如突然显现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人五短身材如侏儒一般,却驼背得厉害。他身体前倾,脸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脂粉,嘴角两边,两团圆形的血色胭脂印在那里,阴冷的目光下,那面容显得诡异可怖。
魇魔!
月圣女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不满,坐下的白狮低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
女子这时,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中年:“魇魔大人也是为了玉观音而来?”
魇魔应道:教皇怕月圣女心慈手软,特来教属下过来助圣女一臂之力。
“咚!”
女子手中筝声一震,荡人心魄。只见在她身周的白雪猛地飞卷起来,如银屑飞天,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鼓荡而起,向四周散开,以她为中心扫荡开去,形成一个圆。那圆圈之中,再无一丝雪花。
魇魔脸色微变,但旋即拿出一张白玉令牌来,笑道:“此乃教皇的白玉令,见令如见教皇,圣女不要为难属下。”
说罢,身形一顿,周围劲风大作,身下冰雪飞扬起来,围着那魇魔身周疾速旋转。
“快带默鸿走!”
话音刚落,飞起的冰雪如一把把利刃直贯墨决的胸膛,透过后背冲了出来,墨决瞪大眼睛,张着的嘴巴尚未合拢,便全身僵直倒地而亡,那胸膛处,一个海碗大小的透明窟窿触目惊心,却没有流出一丝血。
墨家上下开始纷纷而逃,只有那个男孩站在雪地里,眼睛看着父亲的尸体,面无表情。
风正劲,雪下得更大,周围空气涌动着的死亡气息,与魇魔的狂笑声一起跳跃。
抬轿的四人动了,似乎人影只是晃了一下,那轿子纹丝未动,四人已回到原位。
而奔逃的人,都不动了,良久,才纷纷倒在雪地里。
风雪中,只有那个男孩,仿佛冻僵了依旧站在那里。
爹!
似乎如梦初醒,他大叫一声扑到墨决身上,却感觉那身体已如石头一般僵硬。
月圣女冷傲的脸上不悦之色渐浓。
她跳下狮背,一对赤足踩在雪地上。
她左侧赤足上,挂着一个金色的铜铃,甫一动,便铃铃作响,那清脆得如同可以震荡灵魂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劲风立时消散。
魇魔一惊,回头道:“月圣女,请不要妨碍属下做事!那小子是墨家的后人,必须要锄除,这是教皇吩咐过的。”
月圣女恍若未闻,直直走向那男孩,她走过的地方,居然没有留下半个脚印,仿佛悬空飘过来一般。中年见状,竟然不敢再多言。
“你叫什么名字。”
月圣女问那个男孩。
男孩抬头望着她:“我叫墨鸿,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月圣女幽幽地说道:“因为他们姓墨。”
我也姓墨,那会不会也杀我。
月圣女笑了笑,那笑如冰天雪地里的一朵绽放的白莲,美艳不容人直视。
她伸出右手,不知何时,那右手中出现了一只金黄色的青铜打造的羽毛。魇魔见状,大惊道:“圣女,您这是……”
月圣女将那羽毛递给墨鸿,轻声说道:“你是姓墨,但是从此刻起,你是我圣月门的门生,自此之后,任天下谁也不敢欺你。若有人欺你,但是与我圣月门为敌,天涯海角,至死追杀!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说得天地都为之一寒。
魇魔瞪大眼睛,眼看着月圣女拉着男孩坐上狮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又突然站定,坐在她身前的墨鸿明显感到强大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抬头见月圣女双目低垂,面色无丝毫波澜。
“咚!”
琴声悠悠响起,美好的音律从她的纤纤指间流出,辗转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墨鸿的心静了下来,那琴声仿佛可以浸透他的心灵,贯穿他的灵魂,令他整个身体都安宁了下来。
“咚!”琴声陡然一厉,那从琴间传来的音符以肉眼可见之形,将附近的空气挤压,蓦然一凝,而后“嘭”一声散去,化为无数无形之刃。
刹时间,“嗵嗵”几声,从不远处的虚空之上,如幻化一般出现几个黑衣人,只在空中一窒,纷纷摔下地来,一动不动。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墨鸿坐起身来,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有看到那几个人是怎么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但是很明显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他回头看着月圣女,只见她眼帘低垂,似乎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
琴声再起,风起云涌,一股劲力从琴端乍现,呈半扇之形向前方涌去。那劲力所过之处,白雪绞风,枯草纷飞。那凭空处,又有几个人突然凭空出现,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刀从腰间一次斩落一般,几人上身从腰间脱离,掉在地上,同时鲜血也涌动出来,地上的枯叶及积雪瞬间被泼洒出来的鲜血染红。
“好琴,好琴。”一个声音凭空传出来,忽远忽近,飘缈不定。那声音如指甲划在钢板之上,刺耳之极,又慑人心魄。
感觉到那声音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墨鸿本能地伸手捂住耳朵。
听那声音,月圣女并未抬头,也不说话,只是那琴声却停了。
“伏羲瑶琴,果然不同凡响,月圣女的灵力,在下也领教了。”声音的主人依旧未现身,但是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