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北会做梦,每个人都会做梦。但他的梦却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的梦是独立的,李向北的梦是连续剧。它大概起于他十三岁那年,从那时起这个梦便时而连续时而重复。
有时几个月都没有一次,有时候却接连几天.剧情像电视剧一样一点点在一个个黑夜里发展着。
终于它在今年开始止步不前,不停重复.并且越来越频繁。
现实中他是李向北,梦境里却变成另一个人.这种特别的体验少年时李向北觉得很新奇,异样而真实梦境好像突然多了一种人生,近年来随着梦境的深入他渐渐地感觉到了痛苦。
这种痛苦既来自心理也来自生理.
该怎么形容那个梦呢,不是看电影那样的第三视角,而是与现实生活一样的第一视角。
李向北看不清自己的脸,只知道那天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短衫,下身是条褐色长脚裤。脚踩一双破得翻边的黄色解放鞋.他猜那样的打扮应该是几十年前农民的样子。
事实也是如此,梦的开始李向北手持一柄破镰刀卷着裤脚在田里干活,田埂上还放着一个铝制饭盒和一个军用水壶.都是只有在年代剧里才能看见的东西.梦里的整个下午他都在收割稻谷中度过,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民不时与李向北交谈。
那种南方的方言是身为李向北现实中从未听过的,实际上他只会普通话,但在梦境里李向北却能清楚地懂得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这也是他深深怀疑自己梦境的地方。
如果说军用水壶铝制饭盒这些东西能在年代剧里看见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梦见,那么南方怪异的方言我怎么能在梦中懂得呢?
临别时那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朝远处的李向北高喊:“小方啊,明朝去阿归里帮阿崽里看病喔.”大意是小方,明天去我家帮儿子看病.
由从这段话他了解到自己梦里不再姓苏而是姓方,既种地又懂得看病大概是旧时的赤脚医生吧.李向北猜想.
李向北的大部分梦境是关于一场约会的.听上去很不错对吗?其实不然。匆匆吃掉饭盒里冰冷的馒头李向北将饭盒和水壶装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很快皓月降临,繁星点点钻出云层簇拥着它.李向北手持着一个小小的煤油灯走在路上,内心忐忑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第一次做这个梦时李向北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去见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离开劳作的田穿过一个八角亭,泥路变成石块组成的小路.最奇怪的是经过一条小河时李向北发现了一种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桥,那桥面是许多块长短不一的榆木板拼凑而成的薄薄一层,底下碧波荡漾用锁链连着很多小木船..
这也是李向北少年时觉得新奇的所在。十六岁之前他的梦总是到这就戛然而止.这种船桥李向北在现实世界里简直连听都没听过.
路过那条小河时,李向北去洗了洗鞋底的泥,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了梦里自己的脸,现实中李向北才二十五岁,梦里的那个男人应该三十多了。与白皙的李向北不同,梦里的那人皮肤黝黑,年纪不大却有了不少皱纹,头上还有几根早白的华发,显然也是个好看的男人。样子斯斯文文的,唇红齿白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但明显比李向北多了很多阅历。他饱经风霜的脸蛋与娇生惯养的李向北完全不一样.
洗干净鞋底的泥梦里的他轻快地越过这种怪桥,来到了一栋老旧的砖瓦房子.那也是电视剧才有的明清样式的古建筑,这样的建筑在李向北长大的城市里已经看不到的.房子瓦檐下刻着四个从右到左的四个大字“进士及第”。可能年代太久远了,字迹有些斑驳.依稀能看到曾经是彩色.
再往前是个不大却极深的水井,井上悬着一个绑着绳子的轱辘一样的转轴。一个木制水桶放在地上,也许是沾了水的关系这里到处都是湿润的青苔.李向北险些跌了一跤
越过布满青苔的影墙,他见到了一个笑吟吟的女人,她大概二十三四岁,穿着打扮全是七八十年代女青年的模样.的确凉的白衬衣下边一条葛布长裙.显得既青春又漂亮.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向北,浓浓的情意透过眼眸丝丝流转..
“方哥”“小青”李向北与那女人互相呼唤着名字奔向对方,然后拥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那时他的内心是雀跃激动的,李向北热情地吻着她,并不时伸手摸索着她丰满的身体..然后是激/情的迸发,无尽的缠绵.这是李向北十六到十八岁常作的梦.完全身临其境的体验,寻常少年羡慕不已梦也梦不到的春梦,彼时的他起初有些羞涩,后来渐渐习惯了觉得也不错。李向北以为这样的梦是青春期荷尔蒙肆虐的结果。
谁知道后来这春梦竟然马上变成了梦魇...
李向北清晰的记得接下来的梦境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是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那天他与同学闹得很晚,所以睡的很沉.那晚梦又前进了。
激/情过后,困倦的李向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剧烈的疼痛使他猛地坐了起来,他整个人都疼的抽搐起来,脸上的肌肤不住地抖动.手臂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是这样清晰,这绝对不是一个梦能拥有的感受..李向北百分百确信这种疼痛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起码曾经发生过.
李向北张开眼看见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臂上的皮肤被用刀子从中间划开,红白色的肉不规则地朝外翻着,他手臂上原本结识的肌肉赫然缺失了一小部分.李向北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四肢被那个女人用绳子固定在床上了.
叫做小青的女孩则在床头笑着,她笑颜如花好看中带着腼腆,只是她手中那柄仍在滴血的锋利小刀与那干净的笑容十分不符.
“你醒啦.”李向北的噩梦从此开始了,无数个夜晚她都会守在梦中问我你醒啦?甚至在白天李向北的耳边经常也会听见这样的问候.你醒啦你醒啦?
“你..你要干嘛..”李向北的声音,确切地说是梦里的声音是个粗糙的男声。跟平时他的带有磁性的声音完全不一样,那是略带些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更跟李向北标准的普通话不一样.
“剥你的皮割你的肉.”小青轻言细语说,活像一个正在为晚归丈夫精心准备晚餐贤惠妻子.她轻轻地把脸贴在李向北的胸膛,对着锁骨吻了吻。
紧接着她手中的刀又落在他的手臂上,冰冷的刀锋贴在肌肉上,巨大的痛觉使得李向北的头发从头皮上立了起来.她轻轻地拖着手中的刀,另一只芊芊玉手按在他的臂上。
“啊”李向北吃痛不住惊声尖叫,开始哀求她.“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念在我那么爱你的份上。”她只是吃吃地笑着,像是个偷了糖的孩子.
剧烈的疼痛使得李向北汗如雨下,再后来泪水鼻涕口水全都失去控制一样疯狂的流下.李向北苦苦地哀求着她。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在在这个梦里小青会割十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每一刀经历的疼痛都比上一刀更强烈.肉体上的痛苦是一方面,精神上的痛苦更是让李向北无法忍受。
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在梦里自己极爱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居然如此折磨他。每次做这个梦,李向北不但要重复忍受一次那种被人活活用刀割肉的痛苦,更要重复感受被爱人背叛的撕心裂肺。
这个梦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几个月做一次这样的梦,有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做..从十八岁起到二十五岁,整整七年过去了,李向北开始害怕入睡,努力使自己失眠,因为不知道入睡后这个噩梦会不会悄然而至.
李向北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梦境到此为止,只要挨完那十刀便会醒来.整整七年过去了这个梦并没有前进的迹象。只是重复地折磨着李向北。他也试着控制梦里的自己不要去那栋房子,不要同她接吻,不要与她亲热..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梦里的一切还是会照常发生.李向北既是惨剧的亲历者又是旁观者.他能亲身感受那非人的痛苦,却无力阻止一切的发生.
每一次梦中醒来李向北都会对那个女人无比的怨恨,为什么梦里那么爱小青,她却要这样对自己。这样的折磨他已经整整忍受了七年.一次十刀,七年过去了李向北挨了千千万万刀.挨千刀这个词令他觉得倍感亲切之余又感到发自内心的悲哀。
清晰的痛觉真实的感受使李向北相信那不仅仅是个梦,它一定真实发生过!
李向北非常肯定就在几十年前,一个南方有船桥的小镇上,一座刻有进士及第字样的老宅子里.一位赤脚医生被他年轻的恋人残忍折磨然后杀死了。
虽然李向北没有梦见挨了十刀之后的情景,看到自己或者那个赤脚医生左臂被小刀割的只剩下森森白骨之后李向北或那个赤脚医生内心清晰地知道这个女人要杀死他.是的,肯定会.甚至他还知道她不止会割那十刀,其它肢体上的肌肉可能也会被她一点点地割掉。
只是不解地是这样剧烈的疼痛不该使人晕过去吗?人体不是有紧急规避机制吗?痛觉达到一定程度人应该昏厥过去啊.为什么李向北能一遍遍地清楚感受到那痛苦?
李向北一直都在积极地寻找关于那个诡异梦境里的一切,那个小镇,那个船桥,那栋房子,那个叫小青的女人,当然还有他自己或者说那个姓方的赤脚医生.然而李向北知道得太少太少了.那是陌生的三四十年前。李向北畏惧着不知什么时候小青会突然跳进他的现实生活。问他你醒了吗?
当然果然她真的在现实出现,李向北一定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