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的进入引起了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的注意，他们抬起头，用一种张澜不久前刚刚接触过的目光看着张澜。
那眼神中熟悉的紧张让张澜心下了然：这些孩子们太久没有见到外人，缺少关爱的他们并不适应外人的到来，他们很害怕。
这让张澜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但脸上还是保持轻笑：“你们好啊，我带了蛋糕哦，要不要来吃一些？”
孩子们没有出声，只是眼神悄然带上了一丝渴望，张澜见状转过头对身后的炎晓舞手里牵着的小莲说道：“小莲，你的朋友们好像不相信叔叔呢，去跟他们说说。”说着把提着的其中一袋蛋糕交到了炎晓舞的手上。
小莲闻言噔噔噔就跑了过去，而炎晓舞还打算推辞一下：“您，额你送小莲过来就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还能再要你的东西呢。”
张澜摆摆手：“拿着吧，我既然带着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而且作为社会人士送福利院东西还有什么需要客气的嘛，孩子们喜欢不是么？去吧，去帮小莲发一下，这一袋子怪重的你不能让孩子拎着吧。”
炎晓舞神情低落了一下，但马上就转为淡笑：“你说的对，是我矫情了，不好意思啦，因为太久没有人来我也有些过于紧张了呢，你真的是个好人，谢谢你了，张澜。”
张澜点点头：“这才对嘛，你过去吧，院长应该在屋里吧？我进去看看就行了，不用管我。”
炎晓舞又是微笑：“对，爷爷在屋里，你进去就能看到了。”
说完干脆转身提着袋子走向那几个经过小莲劝说正在眼巴巴望着蛋糕的孩子，柔声说道：“来了来了，一帮小馋虫！你们都给我先去洗手听到没有！不洗手不给吃哦！”
吃饱喝足的小莲也在一旁起哄：“嘿嘿嘿嘿，刚刚就跟你们说了舞姐肯定会让你们洗手的吧，我说对了，那以后我就是姐姐了！快叫一声小莲姐姐我听听。”
“好，我们说话算话，叫就叫，小莲姐姐！”
“小莲姐姐”、“小莲姐姐”、“莲姐！”
张澜失笑的看着这一幕，心下有些感慨：苦闷的生活也夺不走孩子们单纯的快乐啊！摇摇头，转身走向正对着大门的那间低矮的平房。
张澜轻轻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很干净的大厅，真的很是“干净”，
十多平左右的客厅中只有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和一个靠在墙边的柜子，小的桌子下面放着几个有些发黑的方凳，看样子是自己手工做的。
而通过桌子上沾着的一点油花可以看出，这是孩子们用来吃饭的地方，凳子有七个，跟外面院子里那七个孩子数量一致。
而小桌子背后靠墙的那个柜子应该就是碗柜了，只是，很脏。
真的很脏，柜子的颜色本来应该是明黄色的，但现在只能从油污的夹缝中依稀分辨出来，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虽然从柜子顶部没有灰尘可以看出有人在擦拭，但想来那也完全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这个柜子的年纪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比张澜还要大。
这两者看过之后，张澜转头，又看向仅剩的一张大桌子。
说是大桌子，其实就是小圆桌的加高版，看起来很干净也没有什么油污，但是缺了一条腿，用几个砖头垫着保持着平衡。
在桌子的两边各自放着条凳，就像电视剧里面客栈里的那种。而单独的两个加装了靠背的椅子也是紧窄的过份，想来不会带给人任何舒服的感受。
这一屋所有有的家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陈旧、破败、沧桑，就像坐在上面的那个老人那样。
张澜的视线上移，他看到两个老人似乎在苦恼着什么，白色头发的那个应该是院长的老人此刻正紧皱着眉头盯着手上的东西。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材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臃肿，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瘦弱。
张澜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那主体灰色夹杂着几丝白色的头发，但从她的话语和语气听的出她显然有些烦心事。
“老炎，咱们共处这么多年了都是什么人咱俩心里都清楚，我也知道入冬了你有难处，但伙食费真的不能再扣了，剩下的米面顶多还能撑两个星期，这一大家子人也不能光吃米面吧？”
“大人能忍但孩子们还要长身体啊！我已经半年没有拿过薪水了吧？薪水我不着急要但孩子的饭钱你总不能拿走吧？找找王处问问不成么？不能想想办法了么？”
院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似乎在思考，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女人却是等不及他的回答：“老炎头我告诉你，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你要是扣孩子一分伙食费我就走了，你自己招人去吧！看看不给工资还得自己操心的活计到底还有没有人干！”
“这工作我做了十多年，怎么样也对得起我家老李了，外面的人自己生活得有滋有味却没几个人管过咱们，我不管也同样算不上亏心！你扣吧，你今天扣我今天就收拾行李走人！你自己做饭去吧！”
老人终于抬头，这得以让张澜看到了他的全貌：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帅哥的影子，只是此时上面却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紧皱的眉头暴露出了内心的苦闷。
老人开口：“老嫂子你快别这么说，我想想办法还不行嘛，这些孩子跟了咱们这么久你可不能扔下他们啊，我这不就是跟您商量一下嘛，别生这么大气，我这两天也是昏了头了，这不是入冬了。”
“电费水费得交，几个孩子上学快期末了还得花钱，我还想着紧紧试试能不能给孩子们买两件衣服，二小子那件大衣都穿三年了！”
“我的错我的错，您可千万别走，咱这确实是难，但再难事还是要办不是！我来想办法，我炎老六话给你放这，饭钱我绝对一分不扣，你消消气老嫂子。”
院长的一番话有了成效，也或许是这女子本就只是发发牢骚，所以在院长表态后，中年女子也当即回答：“我知道你为难，唉，都说外面发展的这么快，怎么就没有人想着看看咱们这呢，也不知道咱们死了以后这个孤儿院该怎么开下去，算了算了，我去做饭。”
说着这中年女子就起身准备离去，在她转身时这才看到了一直没有出声只是站在旁边的张澜，她赶忙招呼院长：“喂，院长先别忙了，有人来了赶快招待一下。”
院长闻言转过头来，看到手里提着蛋糕的张澜，心下了然：这年轻人应该是为了看孩子而来，如果是其他事的话刚才应该会出声打断才对。
心里做出了判断的院长直接起身：“哎呀，不好意思，刚才和李嫂子谈话太投入没有看到你，站了有一会儿了吧？快来坐。”
张澜这边，在听了刚刚炎院长和李婶的对话之后，心里其实就有些发堵，因为他在之前也从未想过关于这方面的事，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挂着还算能看的微笑回道：“没有的事，刚刚到而已。”
说着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李婶刚刚的位置坐下，把剩下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后，又对着院长说道：“院长，我今天来的比较突然不知道孩子有几个，所以带的有些少了，您别嫌弃”。
院长摆摆手：“怎么会呢，你能来看孩子我就很高兴了，相比于这些食物，其实孩子们更孤独一些，所以你的到来真得是挺让人振奋的，我们这里已经好久没有像你这么有爱心的人来了。”
张澜笑笑：“多谢您的夸奖，不过我只是今天刚来一次，还谈不上多么有爱心，您过奖了。”
张澜谦虚了一句，随后继续问道：“院长，我对福利院这方面其实完全不懂，您能不能跟我讲讲，我都能做些什么来帮帮孩子们呢？”
张澜本以为院长会告诉自己怎样捐款，毕竟从刚刚的对话中很清楚的听到福利院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哪知道院长只是笑着说：“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来陪陪孩子吧，孩子们很孤独，也不太相信福利院以外的人，对于这一点我确实有些苦恼。”
“因为我们人太少分散到每个孩子身上的精力肯定不会太多，所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在这方面帮上忙我们就十分感谢了。”
院长说的很诚恳，但这确实出乎了张澜的意料，张澜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把身上带着的钱都捐掉的，所以听了院长的话后，张澜继续追问道：“那关于捐赠方面呢？”
院长闻言有些意外，稍微考虑了一下才说道：“捐赠的话，如果有用不到的书我们是十分乐意接收的，孩子的教育方面是我们这里的软肋，因为我们的条件是不允许送他们去幼儿园的。”
“只可能等到正式上学的年龄才能开始送，平常想教也都没有时间，所以如果你有基础类的课本或字典的话，我们会十分感谢的。”
院长再一次的回答还是没有给出张澜预想中的答案，而张澜除了面对动物之外的事情耐心十分有限，所以这次他直接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院长，我想捐款，有什么手续么？”
院长再一次抬头，认真得看了一眼张澜，笑道：“年轻人，你听我说，你很有爱心。刚刚你问捐赠方面我只跟你说书就是不想让你捐款，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不等张澜回答，院长继续说了自己的想法：“毫无疑问，我们福利院是十分需要钱的，但我个人并不希望得到你这个年纪的捐赠。因为你们还有自己的责任没有尽到，你们还要为了未来打拼，而金钱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
“更何况你们现在的金钱来源主要还是家里，所以呢，不是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而是我希望你能在尽到该尽的责任之后再用金钱来做慈善。在那之前，你能来看看他们陪陪他们，不需要付出太多这样就够了。”
“慈善并不是只有金钱一种。付出一部分让别人得到了帮助，而这付出的一部分对你而言并不会有不好的影响，或者并不重要，这才叫慈善，你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但是真的，不用的。”
这一次院长的话真的让张澜有些始料不及，在他的认知里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送上帮助一般没有人会拒绝才对。
而像院长这样子，明明需要却还考虑他人并且坚持自己想法的情况，真的是给了张澜很大的震撼。
他一下子脑子里想了很多，一时有些沉默。
而在张澜沉默的时候，从大门外走进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孩子，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身上穿着一件颜色比较暗淡的棉衣，左手拎着一个鼓鼓胀胀的蛇皮袋，一进了院子就直接向着后面的房子走去，除了路过晓舞时打了个招呼之外并不理会其他的孩子。
张澜也看到了这个“酷酷”的孩子，略微奇怪的问院长：“这个孩子也是院里的？看他的样子这是捡了什么东西么？”
院长站起身，用一种透着自豪的语气向张澜介绍：“这个孩子叫袁晓阳，每到周六日都自己出去打零工和捡些瓶子，他上学用到的文具基本不用我们院里花钱，很独立的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最可贵的是对自己的妹妹非常非常好，两年前我是在医院接到他的，民警通知我领养的时候用惊叹的语气给我讲了他的事。”
“原来当天他们接到报警说一个小女孩满脸是血晕倒了，抱着他的男孩满手是血却一言不发，见此情形，他们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医院。而医院检查之后，发现女孩只是高烧却没有任何伤口，脸上的血就是那个男孩的。”
“后来妹妹醒来之后，他们才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因，原来妹妹身体瘦弱发了高烧，而眼看着妹妹晕倒却没有钱治疗的哥哥直接划开了自己的手臂把血抹在了妹妹的脸上，这样妹妹才得到了及时的治疗。”
“那一对兄妹就是晓阳和晓莲，那一年，晓阳十三岁。”
张澜被震惊到了，震惊于袁晓阳的冷静，又心酸他们的遭遇。很难想象一个孩子做出这样一个选择，在当时，是有多么艰难又是多么无奈。
张澜忍不住想：如果换了同样条件下的我，我会怎样呢？一筹莫展？
好像真的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张澜有些心乱，既然孩子已经送到，他也没心情再谈下去，就向院长提出了告辞。
路过院子，炎晓舞还在陪着晓莲她们玩闹，看着张澜要走，一帮孩子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对张澜道谢：“叔叔要走了吗？谢谢你的蛋糕，很好吃呢！”
张澜扯出一个微笑：“嗯，回去还有事呢，你们无聊可以让小莲带着来叔叔这里玩哦，叔叔也会再来看你们的，今天就先走了，你们去玩吧。”
说完摆摆手转身就走，没有再理会身后炎晓舞的客套和孩子的话，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今天的见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