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一直跟着童桐，童桐从自己的宿舍里跑出去不多久，他也冲了出去。只不过他没有真的追上童桐，而是远远地跟着后面，确定他回到家门口的那一刻才放下心来。
刚要转身走的时候却看见紧抓着栅栏门哭泣的童桐的模样。雨下得那么大，他还是能够听见童桐的哭声，那样的撕心裂肺，撕的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自己的肺。
可是怎么办呢？他李贺不能像童桐一样什么都不顾虑的勇往直前。从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一直在等待某天童桐厌了倦了，把自己一脚踢开。这样他们就可以回到兄弟关系，一个母亲名下的正常的兄弟关系。所以在那两年里他很珍惜童桐，比任何一个童桐身边的喽啰都要千倍百倍地珍惜他。因为他一开始就是抱着分手的目的和童桐交往的。
说起来他大概才是真的傻，他只想义无反顾地给，而不想要收回。如果能维持平衡的关系，家庭和感情的平衡关系，他宁可什么也不要得到。连他最想要的童桐的心，他也宁可没有。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向童桐要的，一开始就不该让童桐认真，即使自己动了真情也不该让童桐认真。如果那样现在痛苦的人只会是自己一个，而童桐会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对他李贺最好的结局。
视线不断地被砸落的雨水模糊，可是李贺还是没有办法从蜷缩成一团的人身上挪开眼睛。
快回家去。快进屋去。不然会发烧的傻瓜，不要那样折磨自己傻瓜。
我只是个领养的孩子，我只是为了保护你才到这个家里来的。所以我不值，我不值得你为我掉眼泪。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一向聪明的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哀伤渐渐爬上那双本来修长犀利的眼眸，李贺的嘴角忍不住开始抽动，滚烫的泪水混在冰凉的雨水里滑落。
他从来不哭的。被人揍到满头是血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可是童桐哭的话他就会想哭，童桐疼的话他就会疼。断掉两年的关系如果对童桐来说是地动山摇的话，在决心分手的一瞬间他李贺的世界早已经瓦解。
他不比他爱得少。他不比他痛得少。更令他无法喘气的是，童桐至少还可以表现这样的情绪，和他哭闹。但他不能，他只能让那些感情烂在肚里，烂在心里。这一切的一切，童桐永远不会知道，他也永远不会让童桐知道。
远远地望着蜷缩的人心焦，视野里却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孩，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给童桐打伞，童桐牵着他的手进屋。瞬间李贺的眼泪止住了，他愣愣地望着消失在大门里的两个人。
哈。单音节地笑出声。童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么快就会有人顶替自己的位置。李贺的手脚随着雨水渐渐冰凉，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不甘心地转过身，却被面前冷不防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李贺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的雨已经停了很久了，有人在背后一直为自己撑伞。
“陶亚……”
面前的人纯真的眼神让他一时语塞。
“你跑的太快了，来不及将伞交给你，就干脆追来了。”
陶亚只是笑了笑，李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刚刚那光景。
和童桐的事情只告诉了陶亚七分，关于他对童桐的真实感情却都被李贺埋在了心里。只是说兄弟间玩玩闹闹就把事情弄大了，现在想要分开就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也不知道陶亚是真单纯还是心里有数，自己说的话居然全盘接受，并且一句也没有多问。就像现在，任何人看到这种追逐的把戏都不可能没有想法，偏偏面前的人只是睁着一双蝌蚪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望着自己。
“我……”
“既然出来了，要不要去约会？”陶亚轻轻扬了扬眉毛，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你不是说我们都没有约会过？”
“啊……好啊。你想去哪里？”
“就走一走吧，像小时候一样。”
在孤儿院的时候，李贺常常偷偷带着陶亚钻过矮矮布满蔷薇花的栅栏，在附近的街上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手牵着手用好奇的眼神看这个世界，也手牵着手确定彼此对自己的重要。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有好吃好玩的，但对于小小的他们来说外面的五彩缤纷却已经让他们满足。分开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牵着手一起去过哪里，成长让他们感受到无奈与痛楚，但是在他们的心中，那些过去的记忆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一丝一毫。
“好。”
李贺拿过伞，陶亚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半，看样子在自己身后站了很久。微带歉意地将伞倾向对方，陶亚却绕到了他的另一边，手指穿过他的手指。
热乎乎的。陶亚和小时候一样热乎乎的像个小肉包，温暖了李贺被雨水冲凉的心。不由地侧脸望着他，对方只是莞尔一笑，一脸幸福的样子。
李贺和童桐从没有这样牵过手走路。因为需要提防四面的视线，即使学校的人对他们俩的关系都心中有数。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去爱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男生，而且还是他的弟弟，那对于李贺来说是无比的负担——他不怕被唾骂，但他怕童桐承受那些，更害怕母亲承受那些。所以即使童桐埋怨，他也坚持着不在人前和他有过分亲密。现在想来却变成了遗憾，早知道也应该试着，哪怕一次，牵着童桐的手在大街上走一走。
绕出小区的巷子，两人上了大马路。下雨天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两个男生手牵手共打一把伞的模样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你看那两个男孩……”
“是不是gay啊？”
“太张扬了吧？”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恶心的家伙。”
“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了不伤心死？”
李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拉着陶亚的手渐渐放开，却在即将滑落的瞬间被对方紧握住。转过脸去，陶亚只是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般地朝自己笑。
他一点都没变，陶亚一点都没有变。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样一根筋的模样真的和童桐很像。只是陶亚不会像童桐那样为难自己，不会像童桐那样无理取闹。
李贺扯了下嘴角，为什么总是联想到童桐。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童桐。他可以这样吗？可以这样心里想着一个人手里牵着另一个人吗？是不是太自私？对于陶亚这是不是太不公平？停下脚步，他慢慢放开陶亚的手，认真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
“陶亚，我想和你说，关于交往的事……”
“……”
“我其实……”
李贺张了张口，接下去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
陶亚微微地歪着头，静静地等待。
“我想说，我对你……”
“我喜欢你，阿贺。”
“！！”
以为听错了，李贺错愕地望着陶亚的眼睛。对方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向着他的方向凑近了一步，瞬间，他们的呼吸就在彼此鼻前。
“我说我喜欢你。”
陶亚的脸微微涨红了，一副羞涩纯真的模样。他从未对李贺说过爱，一直以来他只是按照李贺想要的方式生活下来。所以开始他没有拒绝的时候，李贺还有些担心那是不是他真的想要的。
“所以，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双眼睛用期待的神色凝望着李贺。
心脏“空通”一声响，面对这样的陶亚李贺只是失去了所有的言语。是一切都迟了，他辩解的时间已经迟了，还是意味着他必须认真直面一个新的开始？陶亚仿佛在逼迫他面对自己的现实一般，拉着他走向另外一条与心相悖的路途。
笑了，却掩饰不住眉间的伤感。李贺捧起陶亚的脸，那张始终如一的纯真的脸。童桐或许有无数个李贺这样的人存在，陶亚却只有他一个——他比谁都明白，因为他和陶亚一样孤单。
轻轻地在那张圆圆的小鸟般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无论周边的人用怎样的眼神、发出怎样的惊叹。李贺第一次想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活一回，而这一切，只有和他处在同样位置的陶亚才可以给。
被吻的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是一个美丽到让李贺想哭的笑容。可悲的是在这个瞬间他依然想起童桐，想起那个也会这样炫目微笑的童桐。
可是都结束了。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一样李贺将陶亚一把拉入怀中。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透明的伞上发出噼啪的响声。但那声音丝毫没有掩盖李贺接下来说的话，悲壮却又坚决的话：
“陶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