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陶亚去了美国。李贺把自己的训练名额让给了他，目的是为了避免让他知道秦天昏迷不醒的事实。一切都是那么的悲伤，但是并不完全是绝望。至少秦天的母亲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以后已经开始接受陶亚，她和卧床的秦天一起，等待着陶亚回来，并且相信到那时候，秦天一定会醒过来。
三个人的纠葛总算是告一段落。李贺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内心却也跟着空了。如果陶亚找到了幸福，那么他和童桐呢？是懦弱地面对错过，还是试一试……可是秦天父母的前例在先，这根本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事情，他又要如何开口对一直宠溺自己的母亲说，我要了你的亲生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和童桐。为什么偏偏他被领养到童桐家。如果他和童桐只是在百济中学以普通的身份相遇，即使会觉得对不起童桐的母亲，却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大的负罪心理。
郁闷地靠向窗边，李贺点燃一支烟，失神地望着烟气袅袅升起。陶亚上机之前对他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不止是我能得到幸福，阿贺也能。]
可是他能吗？他不敢奢望。幸福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总是那么难，那么难。
正发着呆，手机铃声忽然急促地响起来。李贺看了一眼，是童桐的号码。
“喂？”
“怎么……怎么办……”那头传来童桐颤抖的声音，“妈忽然看不见了……”
“！！”
医院白色的走廊里，李贺急急地小跑着。一直到尽头拐弯，才看到坐在长椅上发愣的童桐。
“童桐！”
呼唤一声，对方就转过脸来。满是泪痕的红肿眼睛，让李贺忍不住一把抱住。
“前段时间……妈患了角膜炎……是我没注意……现在病变了……”童桐断断续续地说着，整个人身体冰凉，“是我……都怪我……妈说过眼前模糊的……”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李贺摇着头紧紧地抱着童桐的头，“别这样想，会有办法的。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要换眼角膜……但是现在排队等的人很多……”
“……”
童桐的绝望一点点从他的身上传递给李贺。李贺自然知道母亲对于童桐意味着什么。作为领养来的儿子，都那么充分地感受到她给与的爱，更何况是这个亲生儿子。
“怎么办？李贺？怎么办？”
“镇静点童桐，如果连我们都慌了，妈就会更难受了。”
“可是……”
“有我在呢。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那天晚上，李贺守在母亲的病床上。童桐在一旁的沙发上浅浅地睡着了，大概是冲击太大的原因反而累坏了。他望了望童桐，站起身来小心地给母亲盖好被子。
失明。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所有东西都开始沉入黑暗。没有光明。因此感到恐惧，感到窒息。
想要冲出去，却只能够左右碰撞。
逃也逃不开的无助感。唯一可以做的是绝望地等待适应这片黑色的世界。
这样的痛苦，将会发生在母亲身上吗？
那个给了童桐一双漂亮眼睛的母亲，那个拥有着温柔慈祥眼神的母亲。
李贺叹着气垂下头。如果要尽快找到角膜，不用排队的方法就只能去国外。但是他们绝对还不到能够负担那笔巨额费用的程度。家境虽然不差，但也都是靠童桐父亲留下的家产在撑。而且自己和童桐还没到可以挣钱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叹息声惊动了床上的人，李贺正低着头，忽然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自己。
“妈！”
“嘘……”母亲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向着李贺温柔地笑起来，“别吵醒小桐了，那孩子好像吓坏了。”
“妈你现在看得见吗？”
“嗯，看得见。看我们李贺看得很清楚。”
心里一阵酸，李贺往前凑了几步，伏到母亲的身边。
“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小桐每天都回家，看也看够了。但是小贺你不一样，总是那么独立让人省心。所以趁妈妈还看得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记住你的样子。”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很快会找到角膜的，不会让你失明的。”
“找不到也没关系，真的。手术又是一大笔费用，不如留着你和小桐用……”
“妈你说什么呢……”
李贺皱起眉头紧紧抓住母亲的手。
“小桐那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一直要你照顾他已经是个大负担了。再加上我的话，你要怎么专心跑步呢？”
“童桐才没有那样。他已经长大了。而且我从来没把他想成一个负担。”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没把他当成负担所以才因为他打架，因为他受伤。”
“不是那样，那只是年少无知，我没有因为……”
“小贺，”母亲的双手忽然捧住了他的脸，“我一直觉得愧对你，当初带你回家来是为了保护小桐，这种目的让我觉得很内疚。你的亲生母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怨恨。你也只是一个儿子而已。像小桐一样的儿子，应该被宠着疼着的宝贝儿子。”
“妈……”
“也不知道我看不见以后还能为你做什么，看得见的时候都没能对你好。人就是这样，见了棺材才知道来不及了。”
“妈……”
李贺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一直在后悔的模样让他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心中的负罪感扩到无限大。如果她知道自己和童桐的关系，如果她知道自己甚至已经抱了童桐，如果她知道童桐为自己流了多少的眼泪，她还会在这里后悔吗？还是会开始担心真的看不见以后事态会发展得更严重？她一定会恨死，不是带了一个能保护童桐的人回来，而是引狼入室，带了一个拉着她的儿子走上歧途的人回来。
陶亚所说的幸福，果然实现不了。非但实现不了，还是一个遥远到连奢望都不可能的梦。母亲健康的话，真的到了要说出实情的一天，还可以任她打骂，任她反应，甚至任她带着童桐离开自己远走高飞。但是现在母亲要看不见了，他要如何在她原有的痛苦上撒盐？他做不到，给不了什么去报答这份感情的话，至少不能践踏……
握着母亲的手，李贺轻轻地把它们贴在脸上。微微转头，发现童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坐在那里用一副悲伤的眸子凝望着自己的方向。视线相撞，他这才站起身来，肿着的眼睛走到近前又开始流泪。
“一大男孩子，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啊。”母亲皱起了眉头，嗔怪着拉过童桐的胳膊，将他一手揽在怀里，“妈我又不是要死，只是看不见了而已。怎么，怕妈妈变成你的大包袱，所以提前在这里哭鼻子呢？”
“……”童桐用力地擦掉眼泪，将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我看不见以后，你就不要再纠缠着哥哥了啊。别以为我不管你就不知道你那些个心思，使唤哥哥都成习惯了。”
“妈，没有那回事。”李贺摇头，手却被母亲拉过去覆在童桐的手上。
“你们两兄弟，一定要好好相处。你们的漂亮女朋友，妈妈用眼睛可能是看不到了。但是你们以后结了婚生了小孩，妈妈作为奶奶还是可以抱抱的。呵呵。”
一席话刺得两个人同时心凉。第一次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妈，我们会找到角膜的，一定会的。”童桐紧紧地捏住母亲的手。
对。一定会的。李贺也在心里默默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