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内,研馨小小的身影正依在病床旁,小手支着下巴静看着雷龙扬失血而平静的脸孔,她的眼下是再清楚不过的淡青,那是连续几日失眠熬夜造成的。
三天了,距离雷龙扬被枪击的日子已经整整三天了。他仍旧昏迷不醒,仅是以各种仪器维持着脆弱的生命,研馨也在他身边陪了三天。
这三天来,研馨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着雷龙扬的脸发呆。只是发呆,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她知道自己是该开口跟他说些什么的,不管他能不能听到,至少让病房不至于那么那么的空寂可怕。可每次,每次她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吐不出任何的字眼。病房仍显得空寂,而她,仍显得憔悴而阴郁。
是的,阴郁。她的天空,她的心情,压根就是一片阴郁的灰暗,她无力将自己从那种灰暗中解救出来,别人亦无可奈何。
而据说手术成功的兰珍,虽然已让医生撤掉了各种插在身体的管子,明确说明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在这漫长的三天内,她亦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就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似的,或者,她是知道这个时候研馨需要她,但她却狠心的想让研馨自己去面对自己去成长吧。
蓝风则是怕自己的女儿无暇照顾来兰珍和雷龙扬两人,已专门请了特别看护24小时看守照料着兰珍。
关于研馨曾经失忆,如何失忆的事,自那日起,研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只字不提,好像她抓着父亲的手追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画面仅是蓝氏夫妇自己幻想出来的般。
她绝口不提,蓝氏夫妇也只能被动的闭口,就怕扯了这话题会让研馨更混乱更无法接受。事实上,研馨只是突然排斥起那种无处安放的陌生感——她对自己过去的陌生感。那些过去,应该是和她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就好像她的骨血,如果她要全盘了解那些,那么,她希望靠的是自己,给她答案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父母,不是任何和她经历过过去的人。
她反复想着曾经做过的梦,将那些细碎的画面在脑子里排列拼接,勾勒出大概的框架。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与雷龙扬在两年前就非常熟识了,且自己曾经很依赖他。唯一令她不敢面对不敢回想的——是季莫寒,是那个她曾经说过要喜欢他一辈子不变,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得娶她的,前段时间突然失踪,在前几日的梦里以那样忧伤而冷漠的眼神静看着她的季莫寒。
研馨有种强烈的感觉,若找回遗失的记忆,就等于是将她自己硬生生的撕裂成两半,一个是背负着与雷龙扬所有过去的蓝研馨,一个是任性自我的选择季莫寒的蓝研馨,两个自己是互相对立又无法分离的。这种感觉,让研馨对自己的过去,除了那份无处安放的陌生感和想要挖掘明了的企图心外,还多了几许恐惧和无奈。她就是以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陪在雷龙扬的身边三天的,也让蓝夫人整整忧心了三天。
“馨儿,出来吃下东西吧。”寂静的空间,突然冒出蓝夫人的身影,风韵犹存的脸上有着隐藏不去的心疼和沉重。
仍陷在自己思绪里的研馨压根就没察觉到母亲的突然到来,依旧保持着单手支着下巴,呆看着雷龙扬的姿态,她的眼眸早已失去往日清亮晶莹的光彩,像蒙上了一层灰的钻石。一直到蓝夫人温热的手攀住她越发瘦弱的肩,轻轻摇晃,她才后知后觉的转首对上母亲的脸。
“妈咪,您来了呀,这么快又到了晚餐时间了?”她感觉自己肚子还是撑的,中午吃下的那些东西都还没开始消化呢。
“恩,出来吃下东西,顺便,咱们母女聊聊好么?”
“好。”研馨软软的回应了声,收起有些酸麻的手臂想要站起身来,但指尖却不小心刷过雷龙扬裸露的肩头。
也因而,她的视线意外的被雷龙扬肩头那纠结的粉色伤痕掳获,并且久久不能移转。
“怎么了?”
见研馨突然定住不动,蓝夫人轻声问,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着研馨的视线,落到那浅色伤痕上,本是不解的目光一顿,瞬时闪过忧心的光芒。而研馨,那蒙了灰尘的黑钻突然就迸射出一抹强光来,下一秒,她微颤的手已抚上雷龙扬肩头的疤。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疤痕。一年前,在雷龙扬的私人游泳池内,她就看过他的那个伤痕。她甚至碰触着那丑陋的伤痕,问过他它的来历。而雷龙扬仅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混黑道的,身上难免会有些纪念,这不足为奇”。
可是今时今刻,当研馨的视线重新落到这个伤痕,她的心突然就有了奇异的揪痛感。
“这是枪伤吧?其实……在别人眼中金刚不倒的雷龙扬,并不是那么会照顾自己的,对不对?”沉默许久,研馨才收回落到那伤痕上的手,幽幽的开口,声音低缓而轻柔。
“是枪伤,近距离击中,所以疼痛度和出血量都高得吓人。因为这伤,龙扬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妈咪,这个枪伤,不只是雷龙扬黑道史上的一个纪念这么简单,对不对?”
“馨儿,那颗子弹,是龙扬为你挨的。在两年前你生日那天。”忍不住的,蓝夫人说出了事情真相,“没想到事隔两年,这孩子一样差点为了救你而命丧枪下。”
两年前她生日那天,雷龙扬为她挨了一颗子弹?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记得那段时间她生病发烧,还在爹地为她准备生日宴会时在下楼时因头晕踩空了台阶而从楼梯上滚下去,她还因此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而雷龙扬是在那段时间里,被爹地领到医院介绍她认识的。
难道……难道所有的问题是出在那里?
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研馨无力的倒退一步,双臂更不自觉的环抱住自己,本就苍白的脸越发的难看,残余的血色褪尽,像濒临腐烂的百合。
“馨儿……”
蓝夫人伸手想扶住她,却被研馨提手挡开,她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母亲的距离,迷蒙的水眸对上蓝夫人,抖颤的开口,“妈咪,雷龙扬这边,您先帮我顾着。我想……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话落,研馨迅速转身,拉开病房的门,冲了出去。她要疯了!如果再不找个地方自己独处将所有事情想透,她一定会疯掉。
最后,研馨跑去了游乐场,一个人坐上了摩天轮。她记得当初和莫寒相约至游乐场约会时,是兰珍送她来的。她与兰珍并肩而站,指着摩天轮说,对她而言,雷龙扬就是摩天轮,可惜的是,她惧高。
她也记得,那一天,莫寒穿着白衣,远远就对着她笑,他的脸被阳光笼罩,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垂眸看她时有着轻轻的抖颤,害她忍不住着迷的唤他“寒天使”,眼睁睁看着他俊美的脸孔在她的逗弄下羞红一片。
而今,她整个人缩在座椅上,可以感觉自己被慢慢地送至高处,泪水终于开始哗然而下。一滴接连一滴,没几秒钟就沾湿了整张娇颜。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知道摩天轮降了又升,升了又降,玩的人一批换过一批,她还窝在那里流泪。
一直到天色转暗,而她也似乎将体内所有的水分都流光了。她的情绪才慢慢平歇下来,开始冷静地将在脑中出现过的所有画面及由家人口中所得到的信息进行拼接整理,被微微掀开角的往昔记忆,开始乖乖向她袒露面目。
两年前她生日那天,蓝风夫妇依照惯例为她举办了一场生日宴会,受邀的人,除却几个与蓝氏关系还算不错的政商名流外,其余的全都是与他们关系极好的亲朋好友。
身为主人公的研馨理所当然被打扮得比仙子还漂亮耀眼,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祝福,而每一份祝福必定伴随着一分礼物送至她手上。
限量的钻石项链,顶级的敞篷跑车钥匙,由名设计师设计的独一无二的鞋子……总之,每一份礼物都是名贵奢华至极,但小主人公的笑容却随着礼物的增多而减弱,并不是她不喜欢这些礼物,只是,这些平凡女孩奢求一生的东西对她而言已然失去了诱惑力,已激不起她太多的兴趣。
一直到含笑的雷龙扬踩着稳健的步伐超台上的她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小脸才重现亮了起来,水眸中盈上了满满的笑意。
“丫头,对不起,我来迟了。”
回应他的是研馨跳下台冲入他怀中的壮举,身高只及他胸膛的人儿紧紧地圈搂住他的腰身,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娇声抱怨。“臭猪,人家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我的礼物呢?先说好,如果你敢送那些俗气的东西给我,我一定会把它丢进垃圾桶。”
“我送的礼物有哪次让你失望了么?”
愉悦的男音窜入研馨的耳,紧接着,她听到现场一阵阵抽气声,本能地自他怀中探出头来。
天,是花瓣雨耶。
一片又一片精致芬芳的花瓣,自空中飘落,绚烂了研馨的眼,“哇,好美……好美哦。”
她自他的怀中挣脱出,不顾在场所有人的讶异,弯身脱下了脚上的粉色公主鞋,光着脚丫在花瓣雨旋身跳起舞来。
而雷龙扬则走至钢琴前,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为她的舞添上最美最动听的乐曲。
十分钟后,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而研馨则被蓝风牵着小手回到台上。
三层的宝石蛋糕被推了上来,蓝风笑着低语,“该许愿了,小宝贝。”
“恩。”兴奋的研馨乖乖点头,在摇曳的烛光中许下了她十五岁的愿望,而那个愿望,是关于她与雷龙扬的。
末了,两人在众人忙着吃蛋糕、跳舞时悄悄撤离了,刚拿到驾驶证不久的雷龙扬在这研馨出去兜风嬉闹。两个人没想到的是,意外也就在那时发生,而那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两人之后的人生路,将他们原本紧密相连的生命线硬生生的扯开了一段距离。